据下午三妞说,这院子里学规矩的小丫头里可没有白妈妈的亲戚。白妈妈这一来就十分明确地偏向丫头们,怎么看怎么奇怪。
果然,原本站在后面的婆子们七手八脚地把木桶抬进屋里,领头的那位却在和白妈妈聊天,像是打算描补一下刚才的事,“我们送饭的这些人,人多手杂,不知道哪个一错神就把桶放反了也是有的。老姐姐,这批小丫头的脾气是真还得磨一磨。你说,要是她们好声好气地找过来和我说了,我难道还贪图她们那两口吃的不成?咱们府里,就是下人都比别的人家享福呢,主子体恤,常常赏东西,谁稀罕那两口吃的?偏偏这些丫头,上来就吃了炮仗似的,我就不能白忍了这口气!”一边说,那婆子还轻轻在自己脸上摸了一下,示意白妈妈自己和丫头们吵起来是为了面子,并不是眼皮子浅到为了一口吃的。
呵,白妈妈心里闪过一丝嘲弄,说的好听,要真不贪图那一口吃的,这些婆子干什么私下扣着饮食,一扣就是好多天?不过她也不认真和这婆子在这点上掰扯,只一脸赞同地点头,“是啊,我是知道你的,几十年了,你这脾气竟然没改。”
那婆子也不管白妈妈的附和是不是出自真心,只知道今天这事儿不会闹大了,心里暗暗松了口气。刚才看见白妈妈进了院子,她满脑子想的都是不能让事往大了闹,这会儿事态平息了,这婆子又开始心疼起自己了:以后的饭菜可不能像今天这样全截下了,她们这些人的伙食怕是要降等。
两人一边往院子的门口走,白妈妈就道,“叫我说,也怨不得你们生气,这些丫头们每天无非站规矩,你们却要提着木桶从大厨房一路过来,不说论资排辈,就提干活,你们的活儿也不轻啊!”说这话的时候,白妈妈显然刻意忽略了一件事,那就是小丫头们的“站规矩”是要持续一整天的,而婆子们提膳这个工作,一天中加起来的时间有半个时辰吗?
但那婆子却像是遇到了知音,“就是这个话了!唉,谁让这院子里有些人的老子娘有脸面呢?我们这张老脸,在主子面前没人家好使。人家要贴补亲闺女,我们能有什么办法?”
白妈妈就道,“咱们府上有些管事,真是,唉!也是你们性子好,小丫头们吵闹了,你也只当那是侄女儿,训斥两句也就罢了,从没想着……”
两人越走越远,后面的话渐渐就听不清了。
想到能顺利穿过角门找到白妈妈的鸣翠和自觉高人一等、连掩饰都不做的木香,再仔细想想白妈妈出门前的最后几句话,麦光默默把手臂上的鸡皮疙瘩抚下去,决定离这院子里名字好听的丫鬟们都远一点:管事们的恩怨情仇太复杂了,不一定什么时候就被卷到派系斗争里去。
这么想着,麦光抬腿迈过门槛,却发现屋里和她想象中并不一样:作为一个进食场所,这屋里别说凳子了,连桌子都没有!婆子们提来的木桶里除了饭菜还有碗筷,每人自己拿碗打饭,夹够了饭菜就找地方或蹲或站,和旁边的人闲聊几句。
三妞端着两份饭,见她进来,连忙大声喊道,“麦子!”
三两步走过去,麦光刚到跟前,就听三妞稍微带了点抱怨,“你怎么被挤得那么靠后了?幸亏我进来得早,不然你这会儿去盛饭都不一定能盛到啦。”说到后面,她还特意压低了声音。
麦光接过碗一看,只见下面是干干的黄籼米掺着粟米蒸成的米饭,米饭上盖了两片猪肉,一团腌菜——如今正是初春时节,府里是有能吃上新鲜青菜的人,但那都是主子们的份例,在主子面前得脸的管事偶尔也有这待遇,横竖轮不到她们这些小丫头就是了。
三妞悄悄地把自己的碗斜了一下给她看,麦光发现那碗里的猪肉和自己碗里的差不多,都是白花花的。
能补充脂肪的肉才是好肉。经过了半年在乡下半饥半饱的生活,麦光对这样白花花的猪肉一点排斥都没有,吞下去的时候甚至觉得满口生香,不由得给三妞竖大拇指,三妞得意地笑了。
晚饭的时间紧张,毕竟小丫头份例里的煤油数额也有限,最好是趁天光还亮的时候吃完饭回去铺床。有了时间限制,麦光只想把今天这顿来之不易的饱饭全都吃下去,没想饭才吃了不到一半,就听见另一个角落的一大群人好像吵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