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光有种奇怪的感觉,亲娘现在的心情,好像比刚才好了一点点。
谈起往事,刘母脸上的表情微微放松,视线的落点好像也跟着回忆一起飘远了,“我被卖时还小,连原本姓什么都不记得了,只是听说是老家发大水,转了好几道手才到了京城,恰好有人家正采买下人,就过了几年好日子。”
听她将年轻时的生活形容成“好日子”,麦光有些意外。这半年因为要学官话,她和村里的小姑娘们来往密切,消息自然灵通。村里有些人家还真能接触到用得起下人的大户,比如大婆婆就认识隔两个村的地主家的儿媳妇。据说,那地主家对下人朝打暮骂的,连大婆婆都看不过去,提起来也是连连叹息。
“陪着奶奶嫁过来的管家媳妇那时极喜欢我,差一点就认了干亲,只是后来我一心求去,伤了她老人家的心,”提起年轻时的往事,刘母的表情也惆怅了起来,“那时候我常听外面的人说,乡下能干的男人娶妻都是‘宁娶大家婢,不娶小家女’,又见了奶奶们的手段,自以为出来后能找户好人家……”
年轻时,看着奶奶对付二爷房里那些丫鬟的手段,盈袖心里害怕,干脆求着管事妈妈,说自己想出府嫁人。做成的亲事也是盈袖仔细考量过的:若是嫁到兄弟好几个的人家当媳妇,人家妯娌间本乡本土的,自己在家里必定要受欺负。若是嫁到子嗣不丰的人家,又没个兄弟帮衬。直到打听到刘平家里的情况——刘平的爷爷很能生,刘老爹一共五个兄弟,但他本人却只生了两个儿子,刘平还认识几个字,平时并不在乡下种田。盈袖当时觉得,所谓的天造地设也就是这样了。
没想到,到头来千挑万选的这一个依然靠不住。
说话间,来往的行人渐渐比闹市区少了不少,但偶有对面碰上的人家总会寒暄几句。话题从“今天吃什么了”到“你们家前几天说的那件事……”,麦光睁大眼睛观察着,觉得在这附近住着的人家应该是平时就来往比较紧密。
虽然这些面孔都陌生了,但刘母对这片区域里房子的布局却显然是熟悉的,转了好几个弯后就带着麦光直奔其中一家。
大概这会儿院子里没人,母女二人敲了好一会儿门,才有人远远地应道,“来了——”
开门的是个和麦光差不多大的小男孩,见了母女二人的态度说不上热情,只问,“二位找谁?”
太阳已经升至正空,刘母身上稍微有了些暖意,忙对着来人扬起笑脸道,“这里可是周大娘家么?”见那人有些疑惑的样子,连忙补充,“她男人是周管事,周瑞。”
那开门的小子“唔”了一声,拉开大门,懒洋洋道,“周大娘今天上差还没回来呢,你们来得巧,周姐姐倒是在家哩!”
说话间,屋里已经有个粉红色的倩影带着小丫头往外走来。开门的小子听到身后有声音,还未来得及回头,就见面前的人张口就道,“琼枝!”
周琼枝脚步一顿,定眼看去,不禁大吃一惊,向前两步握住刘母的手,“盈袖姐姐?”
不是周琼枝大惊小怪,而是刘母现在和当年差得可太多了。在周琼枝的印象里,盈袖一直是她们这一批丫鬟里长得最好看的,又有一手好绣活,当年在府里还有好几个管事家的儿子想娶她哩!
现在呢?不可否认刘母的五官并没怎么变,可明显看得出受了打击,双眼无神,皮肤也粗糙了不少。原本七八分的美貌这么一折腾就只剩了五六分,不和别人对比,单说和周琼枝站在一起,别人必然会说两人里更漂亮的是周琼枝。
二人说话的声音有些大,原本在巷口嗑瓜子的大娘们有几个已经朝这边看了过来。刘母的神情明显变得拘谨,原本牵着麦光的手用力向前拉,让麦光站得离周琼枝更近些,慌忙介绍道,“这是我的大女儿,麦子。”
麦光好像有点明白刘母的意思了,抿了抿嘴,状似有些不好意思地打招呼,“琼枝姨。”
周琼枝的注意力全不在她的身上,见刘母拘谨起来,也意识到门口不是说话的地方,连忙拉了母女二人往屋里走,一边语气轻快地埋怨道,“我说你怎么这么多年也没个消息,原来是养了个好女儿怕我拐去么!”她捏了捏麦光的脸,转头对刘母笑道,“这丫头可比你当年稳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