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闻其声,入耳熟悉的旋律瞬间将人拉到中小学课间操、运动会的泛黄回忆里。
顺着一段鹅卵石路,铿锵旋律愈发清晰,绕过假山,苏子瞻呆滞两秒,眼前一群大爷穿着汗衫、大裤衩,屁股下边坐着的荧光绿塑料凳在夜幕中很是抢眼。他们手抱长笛、大号、小军鼓各类乐器个个陶醉演奏,每人面前还煞有介事的立了一个黑色谱架,白纸黑符,有模有样。
两人在围观列站定,苏子瞻左右扫视,男女老少,一脸认真,有些自带马扎,扇着印有广告的圆扇,不时跟着拍子点着脑袋顿着脚。
“唉,注意节奏!”
循声去看,方阵一米开外,一个白背心黑裤子的银发老头正捏着一根木棒左右挥舞,应该就是他们的指挥。
“知道这是什么曲儿吗?”阮雪碰下他的胳膊,仰头冲他笑。
“很熟,上学时候广播里边天天放,”苏子瞻挠挠脑袋“还真不知道叫什么名。”
“《我们的队伍向太阳》,中国人民解放军入场曲,”阮雪眉眼弯在一起,她努努下巴:“指挥李大爷每次排练都会报曲目,我也是听了整个学生时代才知道这名字。”
“你喜欢听交响乐啊?”
阮雪摇头,目光流转在一个个老人身上:“你不觉得他们很有朝气吗?不在乎别人的目光,做自己喜欢的事情,我认识他们的时候是高三暑假,那时候我妈的生意已经彻底没救,我的生活也颠覆了,就像突然被打入地狱,可能还是太小,当时就觉得完了,没法活了……。”
苏子瞻垂首凝着她看,路灯的光束把女孩的浅笑映射得生动又鲜活。
他想,当一个人能笑着诉说过去,至少说明她已经释怀了。
“那时候我就天天这个时候来,他们还搞了不少合唱,我跟着唱俩小时,瞬间精神满满,李大爷选的歌都很有力量,专治emo,真的,”阮雪笑得眯眼,手上打着拍子,声音像是气沉丹田“风在吼,马在叫,黄河在咆哮,黄河在咆哮……。”
苏子瞻跟着咧嘴笑,不知道是这歌太有违和感,还是眼前姑娘的笑颜太可爱,反正自从认识她,他就有些理解“小太阳”这个词了。
几位老人相继发现了阮雪,挥着手冲她打招呼,指挥也偏头回望,颔首致意,接着目光越过阮雪在苏子瞻身上扫了又扫。
节奏有些停摆,老人纷纷投射的目光耐人寻味,阮雪笑得有些不好意思:“你们排,我们去那边溜溜。”
“小雪处对象了,还是个老外。”
“唉,我儿马上留学回来还说介绍给她呢,我老伴老相中小雪了。”
“你儿那个头能跟人这老外比么。”
“那咋了,我儿金融名校,前途无量。”
“可拉到吧,世界排名前二十都不到,我闺女麻省理工都没你这么拽。”
“嘿,你……。”
阮雪抿唇尬笑,摆摆手表示再见,回过身迅速拉上苏子瞻的胳膊:“快走。”
两人走远些,选了个公园长椅坐下,后背是郁郁葱葱的灌木,有橙光从绿叶缝隙钻出来,碎片式的,朦朦胧胧。
苏子瞻仰头看天,黑蓝夜空,一轮明月高悬,周遭静谧得仅剩夏虫唧唧切切,阵阵鸣叫。
“老人老了就跟小孩一样,特别幼稚,”阮雪伸了伸腿,左右晃晃脚丫子,转头看向苏子瞻笑嘻嘻地说:“还特别爱攀比。”
苏子瞻舒展双臂,划了个半圈,右胳膊自然落在阮雪肩头朝自己这边揽了揽:“我看你跟他们何止认识,应该说很熟吧。”
阮雪看一眼肩头,而后对上苏子瞻的目光:“我可是他们的专属摄影师。”
“你?这么闲?”
阮雪嘿嘿一笑:“哪能呀,一次三千。”
“小财迷,”苏子瞻抚上她的发顶揉搓着:“这是吭大爷呢?”
阮雪白他一眼:“我摄影技术好着呢,专门学的滨田英明,大师风格,”见他撇着嘴笑,一副怀疑态度,她补充:“再说了,你当卖玉石床垫凭的是产品过硬?人卖的是亲情拿捏,陪老人唠唠家常,嘘寒问暖,再明里暗里利用老人的攀比心理,谁谁谁儿子给谁买了一对玉石枕头,孝顺呀,谁谁谁闺女就是有本事,一口气给老人买了两套玉石床垫,有钱呀,你看,这就是拿捏老人的痛点,优秀的儿女必须是孝顺且有钱……。”
苏子瞻又被逗笑,将她搂到自己怀里,下巴抵着她的脑袋左右轻擦:“不学好吧你就。”
阮雪啧了一声:“我就举个例子,你当这三千块好挣呀?你不知道老年人多爱拍照,一次文艺汇演我都能拍上千张,特别是遇到老伴儿也过来的情况,那家伙,各种阿姨专属神奇姿势,我嘬着嘴憋笑容易吗?”
格格一串,阮雪想到那些奇奇怪怪的拍照pose,自己笑得肩膀耸动,苏子瞻意会到属于“粉红色的回忆”的年代感摆拍,很快也跟着笑得前仰后合。
阮雪拍着大腿,笑得一抽一抽:“阿姨是真爱合影呀……哦,还有,咱还得懂他们的浅在语言,谁跟谁是正在老年耍朋友,这种一般会主动要求合影,咔咔咔一顿拍,一顿夸就对了,谁跟谁正是刚看对眼的阶段,咱得有眼色别撮合错人了,可不能好心办坏事,阿姨扭头气呼呼的走了,大爷再撅倒了,三千块可打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