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回院子了,文玉雁跟上余云。
人都走了,这里像个废弃的坟墓,行走的人是墓里的鬼。没有人点灯,余云似乎也没想到要点,自顾自地走着。
天空又开始下雪,银色的雪花落在文玉雁的肩膀上,又很快融化。太安静了,明明城里还是嚎叫连天,沈府却是谭沉寂的死水。
文玉雁跟着她,没有灯,她本来就有点路盲,这下更摸不清走了到底多远,只觉得漫长得像是过了一辈子。
又拐了个弯,这里很偏僻,几乎是沈府的外围了,漆黑的夜只剩下一点雪反射的淡淡星光。文玉雁终于忍不住开口:“义母换地方住了?”
余云没有回答,她转过了身,黑暗中仅剩的一只眸子发出奇异的光辉,似乎在挽留什么。
指间闪过一点亮光,余云开口:“抱歉,小姐。”
京城正处在一片混乱之中,大皇女隐隐大权在握,沈至格必然不会放过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杀死知道自己太多秘密的文玉雁,她向来狠心,孤女随时可杀,县主却不太好动手,现下正好可以推给暴乱。
余云突然暴起,呼吸间就甩出了几枚飞镖。瞎了一只眼,视线受阻,锋利的刃尖扔出时偏了些角度。
文玉雁瞬间拔出腰间的长剑,剑身挡住一枚飞镖,金属碰撞发出强烈的鸣叫,转身躲开几枚正中心头的利器。
再侧身一滚,整个人陷在松软的雪地里。衣襟被灌进满壶雪花,再起身时唇边还沾着似有似无的银色。
锋利的飞镖扎进文玉雁身后的地面,一路势如破竹,冲破积雪一头陷进内里的土层。
她瞥了一眼,涌出劫后余生的后怕。
余云又要动手,文玉雁疾驰两步绕过她的侧左方,在飞镖甩出的间隙狠狠持剑刺入女人完好的右眼。
鲜血顺着剑身蜿蜒,在某处又突然拐弯,径直向下低落。
握剑的手发力,试图直接穿过对手的头颅。文玉雁大口地呼吸着,心脏跳得像擂鼓。
肩膀传来一阵剧痛,稍微侧头就看见一枚飞镖扎入了脖颈下的某处,女人视线受阻,再偏一点就会命丧黄泉。
文玉雁用力踩地,试图拔剑后退。余云的手直接握住了将要离开的剑身,她完全是个瞎子了,只能通过这一点来确定对手的位置。
利剑入眼,承受着无边疼痛的身体剧烈颤抖着,手掌却紧紧陷入剑刃中,掌心被刺破,皮肉绽开。却仍然没松手,直到文玉雁的剑卡在她的手骨里。
余云又甩出了一枚飞镖,这次是敌人的腰间。
飞镖上有毒,刺入皮肉的同时如同一把刀在疯狂搅拌她的肉,痛苦使文玉雁冒出冷汗。
剑柄被松开,文玉雁放弃了自己的武器。余云也突然脱力向后倒去跌落在雪地里。
文玉雁通过疼痛来感应位置,她的手指摸向自己被击中的腰侧,指尖陷进流血的伤口,硬生生挖出了和肉融为一体的镖身。
脸颊因失血而苍白,行动也不再便利,手掌却坚定的握着飞镖,无声无息、一步一步地像倒在地上的敌人走去。
文玉雁要用余云的武器,杀死余云。
余云很快起身,两个人再次搏斗起来,势必要把对方杀死,战斗陷入了不死不休的境地。
余云经验老道,但失去了双眼。
文玉雁还年轻,但眼睛很好用。
她渐渐习惯了黑暗,通过声音辨别方位,精准无误地捕捉到文玉雁的步伐,几枚飞镖甩出割破了少年的裤腿。
没有伤到皮肉,还好,只需要努力压制肩膀和侧腰的疼痛。
余云看不见,文玉雁就想逃跑,扔出一块石头砸向女人身后的地面,发出类似脚步声的节奏。
看着对方快速地转身,文玉雁悄悄后退计划从紧闭的后门离开,手心几乎摸上了院门。
她的脊背贴上木门,手指悄无声息地想推开被锁住的门闩。
下一秒,一柄长剑穿出,扎透木板径直穿过脊背。她还持续着着向后靠的动作,整个人由于惯性被剑捅得更深。
撕裂肝脏的痛苦像一条蛇,蛇身紧紧地缠绕住文玉雁,汲取她仅剩的生命力。
门后的人啧了一声,似乎想要推门,但门被她紧紧地拉着。
来人用力拔出剑,想要再捅一次。金属离开的瞬间,失去禁锢的文玉雁重重跌在了地上。
木门被踹开,是个戴着面纱的男人,只露出一双蛊惑的眼睛,紫色的,如同一颗进贡的宝石。
文玉雁捂着胸口躺在地上,血液不断地涌出。
她神智还算清明,男人捅的是右胸口,心脏的跳动传来一阵安心,头颅被积雪拥抱着,稍微缓解了身体的痛苦。
紫瞳男人没有看受伤倒地的人影,似乎觉得不足为惧,于是先挑衅了一下余云:“啧,这可不行啊,连个小孩都杀不死。”
这高高在上的语气感,仿佛是随意掌握人生死的阎罗,自大是他强大实力所带来的安心吗?
两人似乎认识,余云嘴皮子不厉害,只是闷闷地拔出眼里的剑,靠着墙包扎伤口。
他这时才有空看文玉雁流血的右胸:“哎呀,偏了一点,不过没关系。”
她没有武器,伤口还在汩汩流血,面对男人的举剑的动作,只能咬牙忍住身上的疼痛向后滚去。
男人刺了个空,也没恼怒,只是摸了一下面纱闲庭漫步走向艰难站起的少年,染血的兵器被虚虚地握着,于洁白的雪地上留下一道红痕,像一只猫在玩弄捉到的老鼠,为最后的享用增添乐趣。
文玉雁跌跌撞撞地后退,眼神中一片狠厉,她死死盯住步步紧逼的男人,牢牢记住他的容貌。
如果今天能活下来,就百倍偿还。
余云:“速战速决,我们还要去支援。”
他这才吹了声口哨,收起了玩弄的神色。
文玉雁要死了,她清楚地意识到了现在的处境,但不会束手就擒,活着一秒,就要战斗一秒,死了也要化成鬼。
她摸索着周围,寻找趁手的武器。
当下的力气不足以举起石头,木棍太脆了也不行,只能故技重施,动手去挖出肩膀里的飞镖。
忍着剧烈的疼痛,身体里的另一枚也被挖了出来,像是灵魂被撕掉了一块,文玉雁猛烈地大口呼吸,冰冷的空气被吸入肺腔,头脑冷静下来。
紫瞳男人靠近了,她的视线有些模糊,仍默默估算着距离,用尽全身的力气把飞镖甩出去,准头很好,直接没入了来人的小腿。
这不是致命伤,文玉雁改变不了结局,不过就算是死,也要狠狠咬下敌人的血肉,让他害怕,让他畏惧。
他很惊讶,没想到文玉雁还在苟延残喘,甚至还有武器。作为杀手杀过无数的人,一般到了这一步目标都会引颈就戮。
“真是个倔强的孩子。”
男人的轻笑是对文玉雁的嘲讽,她即使要死,也不甘心自己的愤怒被轻飘飘揭过。
长剑离身体越来越近了,她无力站起来,只能在地上艰难地翻滚躲避。
濒临死亡的人,和一个健康的人,谁走得更快?
所以她很快被追上了,长剑就悬在头上。
男人叹了一口气:“要死了,别害怕,闭上眼睛吧。”
文玉雁不闭,她不害怕,她要记住每一个践踏过自己的人。
眼睛依然睁着,看着锋利的剑缓缓放大。
要死了吗?文玉雁好像看见了文娘,看见了麻雀,看见了赵三,看见了石头。她们就在一片温暖中向自己招手,微笑着看着自己。
剑刺入皮肤的闷声。
她被拉回神,只感受到了一个人挡在自己身上。
两双眸子对上。
文玉雁才发现,沈至景的眼睛在黑暗中带点绿色,很漂亮。
那双漂亮的眼睛现在就看着她的脸,比目光交汇更快的,是已经落下的泪滴。
他的腰被贯穿,剑差一点就捅到了文玉雁身上,所以沈至景又努力往上抬了抬身体,只为了让剑锋远离身下的人。
少年好像感受不到痛苦,没有尖叫,只是用空闲的一只手,轻轻地,搂住了文玉雁的脖子。
他马上就十五岁了,逐渐长开,很俊俏的翩翩少年郎,肤如白玉,肌若凝脂,又长又茂密的睫毛微微颤抖着,眼下有一颗红痣,泪水慢慢流过脸颊,被冲刷过的红痣颜色更加鲜亮,文玉雁的眼睛再也离不开了。
紫瞳男人有些意外:“还有人救你?”
他把武器往下压了压,想把两人一起捅个对穿,但沈至景只是竭力撑着身子让文玉雁远离剑身,只有若隐若无的闷哼声和止不住的泪水在隐隐透露他的痛苦。
沈至景忍着疼痛向一旁挪动身体,刀刃也随着动作在他身体里移动,一寸寸划开皮肤。
他把文玉雁从身下推了出去,自己也随后跌落在地上,冲出身体一截的刃尖接触到地面被重重顶进去,脊背上露出了更多的剑身,沾着浓浓的鲜血。
沈至景没有喊疼,尽管他痛得要死,只是在倒下前重重地喊出声:“小雁!快跑!外面有马。”
文玉雁瞬间反应了过来,没有犹豫就扶着墙站了起来,抹了把眼泪就往外跑去,紧紧捂着腰间的伤口。
她用此生最快的速度奔出,告诉自己不要糟蹋沈至景的牺牲,眼泪却不受控制地落下,挥洒在这个雪夜。
院子外面果然拴着一匹马,马已经解开了缰绳,被一个长相艳丽的男人牵着。
文玉雁下意识就以为对方是来埋伏的,奔跑和情绪波动让她再没力气反抗,脑中冒出的第一个想法居然是自己辜负了沈至景。
艳丽男人看出了她的犹豫,一把把文玉雁拉了过来。她被扶着,茫然地坐在了马上。
男人在耳侧低声说:“二皇女在城西,快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