劳工营每隔半个月就会组织一次集体洗澡。两三个人脱光光赤条条地钻进同一个浴室,浴室的面积也不大,三双眼睛六只脚,面对面洗刷着残留在身上半月有余的污垢。
今天恰好也是沉弥来到这个世界的第十五天,说起来也感觉奇妙,她总感觉在这里流逝的时间与她有千丝万缕的紧密联系。
黄昏时分,营地上空还悬着一层厚重的灰霾,空气里夹杂着铁锈和灰尘的气味。不同区的主管们站在道路两旁分发肥皂,劳工们被分成男女两列,排好队,按照顺序分批进入洗澡的区域。
沉弥感慨了一句,总算有一件让人感到合理的分配了。
沉弥和沙瓦蕾前后位置,自然被分到了同一间浴室。
浴室的面积并不大,甚至称得上逼仄,墙壁上斑驳的水渍和暗红色锈迹交错,头顶的灯泡微微闪烁,发出吱吱啦啦的电流声。
两人进去时,角落已经站着一个瘦骨嶙峋的女人,皮肤在昏黄的灯光下泛着一种不正常的灰白色。看到沉弥和沙瓦蕾进来,她只是抬头扫了一眼,面无表情地往墙角退了退,为她们腾了点空间。
沉弥喉咙一紧,却没有多说什么。
在这里洗澡是一件既尴尬又无奈的事——没有单独的隔间,几个人挤在狭窄的空间里,赤条条地面对面,水龙头滴滴答答地淌着冷水,像是从某个破旧水管里流出来的铁锈水。水压时强时弱,有时还带着刺鼻的味道,但没有人会抱怨,毕竟半个月才能洗一次澡,哪怕是这种水,也算是奢侈。
沉弥脱下衣服,指尖碰到自己因为前一天出汗干涸后紧贴在皮肤上的T恤布料时,还是忍不住皱了一下眉。衣服吸饱了汗液又被人体烘干,此刻已经变得有些僵硬。
沉弥脱衣服的时候特别小心翼翼,生怕把唯一一件棉制的衣服弄坏了。
沙瓦蕾很不自在地背过身去,把自己蜷成一团,像是想缩进那个浴室角落里,生怕别人看到她身上那些瘦骨嶙峋的痕迹。
沉弥注意到了她的小动作,心里有些难受。
这里的每个人,身上或多或少都有一道道代表劳工营生活的痕迹——不是伤疤就是青紫,或是因为长时间营养不良而显得病态的消瘦和苍白。
沉弥扭开水龙头,一股夹着铁锈味的冷水猛地冲下来,激得她狠狠打了个寒颤。
“嘶——”她倒吸了一口凉气,牙齿下意识地咬紧。
沙瓦蕾在一旁也战战兢兢地伸出手,小脸被冷水冲得发白,却咬着唇一句话不敢说,只是抬头看了沉弥一眼,像是在等她的反应。
沉弥深吸一口气,用冷水胡乱拍在脸上,抬手帮沙瓦蕾扭小了一点水流:“别冲太猛,容易头疼。”
沙瓦蕾点了点头,小声“嗯”了一句。
浴室里只有水滴落下的声音,三双赤裸的脚踩在冰凉的地面上,彼此之间隔着不过一臂的距离,却没有人说话。
沉弥低头,看着自己手腕上一道早已结痂的擦伤,在冷水下变得更明显了些。
她忽然想起,昨晚在矿道里,丹恒挽住她腰时指尖的温度。
和此刻的冷水相比,那片刻的温热,竟有种遥不可及的错觉。
想到这,沉弥拧着自己的衣服,手上的力道比平时重了一些,水盆里翻滚的泡沫发出细碎的声响,一下一下搅动着她心头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她的手顿了一下,鬼使神差地把那件T恤提到鼻尖,轻轻闻了闻——
……味道比她想象得还糟糕。
汗味、灰尘、矿道里潮湿泥土的气息混杂在一起,刺鼻而黏腻,她差点立刻甩开衣服,眉心也微微蹙了起来。
沉弥这才意识到,自己昨天就是穿着这件衣服,被丹恒按在怀里,一动不敢动地藏在那块岩壁后面。
而他什么都没说。
他那时候有没有闻到?
沉弥想象了一下昨晚的场景——气氛过于紧张导致她根本没有想到这一层,只觉得是肩膀紧贴着肩膀,她整个人都浸在冷汗里,汗湿的衣服和外套紧紧贴着他……如果连她自己现在都能闻到这股味道,丹恒当时不可能没有察觉。
可他从头到尾,神色都是一样的表情,甚至还冷静地想好对策,拉着她逃跑,替她处理鞋底的碎石。
——像是根本没有闻见一样,难道只是今天汗流的太多了,所以才臭?
沉弥盯着那件被泡得发皱的T恤,忽然觉得自己好像有点异想天开了,这么强烈刺鼻的味道根本不可能是一天积累下来的。
她掐了掐手心,让自己别再胡思乱想。
“沉弥姐姐?”
沙瓦蕾的声音让她回过神。
“嗯?”
“你衣服都快搓破了……”
沉弥低头一看,这才发现自己已经把衣服搓得起了些细小的褶皱,甚至在衣领处搓红了手背。
她沉默了一瞬,把T恤放回水里,按住衣角继续洗,语气淡淡的:“太臭了,哈哈,我想洗的干净点。”
可她心里那点淡淡的不甘心,却没有随着泡沫消散。
等把衣服拧干,沉弥才长长地吐了一口气。
她想,这点味道总算是洗掉了,就是不知道昨晚她留在丹恒心里的味道能不能洗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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