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此刻,是否正在茶楼某一个隐秘的角落注视着自己?
细碎的议论声传入邓禅的耳中,他表现得越是云淡风轻,但心中越是揣测不安。修长的指节深深地陷入肉中。
不知母亲该如何看待他?是会嘉奖他,还是会惩罚他抢夺了姐姐的风采?
是的,邓禅本该有一个姐姐,有一个继承了百年邓家之基业,年少英才,风流倜傥,英姿飒爽的姐姐。
可姐姐与邓禅一同在雪夜出生,最终却死在了那个即将迎来希望的春日。
那年,少年邓嫖才三岁。年少聪颖,饱读诗书。
邓家上下一致认为是邓禅害死了邓嫖,因为御医说邓嫖的身子骨不好,是由于母体的养分分了一半给她的弟弟。
邓濛恨不争气的儿子害死了被赋予极大厚望的女儿,邓禅也心有愧疚,认为姐姐因自己而死。甘愿忍受责骂,至此,将近二十四年。
邓禅邓嫖,是邓家上下百年,唯一的孪生姐弟。
在邓嫖死后,邓家再无嫡系女性后代。
就这样,本该千娇万宠养着的娇娇儿郎,被迫背负上光耀邓家的使命。
到了道路的分叉口,邓良玉和赵访风走向不同的方向。
赵访风是东莱波的人,她的府邸就在王宫,进宫面圣的同时也是回家之路。邓禅则是要去邓府,山雨欲来风满楼。
“将军,明日见。”赵访风抱拳,注视着邓禅孤单一人的身影,走向朗朗晴天之下,却又像是走进潜伏的巨兽之口。
“将军!”赵访风突然喊了邓禅一声,在男人带着疑惑的目光回头后,说了一句话“殿下永远是我们的后盾。”
邓禅眼中划过一丝惊诧,他朝着赵访风颔首,神情微变。
东莱波是你的后盾,不是我的。
邓禅心中有些苦涩。
他是邓家人,他应该为家族…
不,不对。我邓禅不仅仅是邓家人,我还是楼兰国人,是楼兰君主的下属。东莱氏,为什么,成不了我的后盾!
这时候,就要感谢来自大唐忠君爱国的潜移默化的影响。就连最顽固的邓家少爷都将儒家的思想听进心里去。
在回家的路上,邓禅将这句话翻来覆去想了很多遍。
迈进邓府的大门,仆从们像是看不见这个出征归来的大将军一样,依然照做自己的事情,没有分给邓禅一个眼神。
“将军!”他们怎么可以这样。
陪邓禅在战场上出生入死的亲兵不满地出声。
“无碍。”他已经习惯了,家中人对他的漠视。
邓禅眉头都没有皱一下,大步走进邓府的前厅。
在他走后,仆从杂役们才放下手中的事务,彼此之间交换一个眼神。
少爷回来了,又有人要倒霉了。
远远的,就见眉目威严的中年女人端坐在太师椅上,她一身靛青色衣袍,眉头紧锁,发髻中插着一支大颗粒南珠点缀的发簪。
“跪下!”
女人淡淡地说。
邓禅没有说一句话,只是听话地跪下。
他挺直腰板,姿态从容,眼神与邓濛交汇。他虽跪在那,却像是这场眼神对峙中的胜利者,身姿如青竹般修长,浑身的发达的肌肉在盔甲下隐约可见。
“一个男人,下了战场,还穿着盔甲,成何体统。”
邓濛率先发话。
“我这身衣服,可不是为了您而穿,而是为了这楼兰崇敬仰慕我的女子们穿。”邓禅露出一个笑容。
“你!不知羞耻。”邓濛大怒,她没有想到,往日听话知廉耻的儿子,居然会说出这种话。
“反正,不管我做什么,您都认为我不如姐姐,反而堕了邓家的百年清名。我上战场,您认为我是不知廉耻,我讨圣君欢心,您说我是吃里扒外。可您不看看,邓家都已经没落成什么样了。如果没有我,邓家,还能稳稳地立于朝堂之上吗?”
“可是母亲,姐姐二十四年前就去世了,您该向前看了。我对君上好,是因为我爱她。如果不是因为您的无能与软弱,我现在就是王后,何故去出征拿命换军功?君上又怎么会因为那个贱人而伤心?
古有曹花荷替母从军,立下赫赫战功,为什么,到了本朝,我却连做个将军都要被我的母亲取笑呢?”
在邓濛越来越冷的神情中,邓禅突然一笑。
“母亲,我的弟弟,邓娇,又去了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