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前,方岑有一部电影入围柏林电影节,遗憾没有拿到名次,但趁此机会在柏林休憩了一周。
这期间,他去过一场拍卖会。
“不知道你是否还有印象,四年前,你读大一,和同学拍的那部电影。”方岑说:“后来这部电影在国外电影节上拿过几个新人奖,前两天我还和导演吃过饭,可惜他已经转行。电影里你饰演的角色是位学生,有一幕是主角画家路过你们校园,为你画了一副肖像。我去的那场拍卖会主题正是电影幕后,有经典电影的底片、上世纪的拍摄机器,最重要的是在那之中,我看到了你的那副肖像。”
说是肖像也不完全正确,画的主体是卞皎无错,不过更重要的是他身后的校园。
方岑继续说:“那部电影其实算是我入圈的契机。你的那副画我记得很清楚,背后的湖面接着天空,一片蔚蓝,你就坐在最中央的位置,左眼上那颗痣很漂亮。”
卞皎记得拍摄那部片子时正是初春。那时冬寒还未完全消逝,时常刮起刺脸的冷风,拍到作画这一段时,导演让他在校园湖面前连着坐了三天,一共拍了十个小时,总算找到最想要的一幕。好在后来片场改到靠南的海市,他才免于在后续拍摄中继续受难。
回忆旧事费神,何况这番旧事的关键词唯有折磨二字,卞皎此刻已经很疲惫,语气算不上好:“方岑,你想表达什么?”
“我想表达,也许他买下了你的那副画。”
卞皎握了下手机。
“不可能。”
即使对方没有说明那个他是谁,他也还是当即就否认。
方岑就问:“怎么不可能?我当时也动过心思要买,不过语言不通,后来去问时他们告知我已经被人买走,当时得到的消息是买家是个华人。他那时就坐在我斜前方的位置,中途离席过一次,现在想来,应该就是他了。你不是说他恨你么?我想并不是这样,你们之间,或许还有转圜的余地。”
卞皎从床上坐起来,看了眼摆在不远处床头的薄荷香薰。
“……不可能,真的。”收回目光,他起身说:“我与他昨天对话过。”
“对话过?”方岑立刻问:“怎么样,他难道还恨你?”
“不恨了。”
“那为什么不可能?”
卞皎在床头柜前停下脚步,没有回答。
他拿起点火器点燃香薰,一声脆响,如豆的火光瞬间燃烧在碧绿容器之中,恍惚间好像多年前夜里的那抹烟点,倒映在他的眼眸。
良久后,他轻轻说:“因为不恨了,所以不可能。”
因为他们之间连恨都没有了。
所以,不可能。
这天晚上,卞皎翻出方岑所说的那部电影。
看见自己的脸孔出现在画面中的感觉很不一样,三年过去,他还是不能适应。
他记得这部电影在海市拍摄了半个月,期间负责剧本的学长常叫大家围在一起征求修改意见,那时他还不是很懂其中许多台词的意思,只知道后来上映时,许多的画面连同句子都被影评人拿出来欣赏。
那位学长讲话很慢,带着说不出的口音,念稿时有些像电影旁白。卞皎那天早上没有进食,坐在桌旁时,胃难受到发晕。
意识模糊之间,他依稀记得其中有一句台词是讲羁绊——
“人与人的羁绊真正消失的时刻,不是告别,也不是疼痛,仅仅是提起对方时语气平淡,就像提起一餐寻常的早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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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周逗留时间期满。
裴子骞从阳市回到首都,接着立刻飞英国。
登机、飞行、转机、飞行,接近十五个小时的里程,一路无言,没要叫酒,直接闭眼睡着,好像很多年没有睡过这样的好觉。
落地伦敦,他没有通知在邻市的助理。过边检,取出行李,过海关,独自走出希斯罗机场,期间抬眼看了一次天,闷白灰色,直到站在最门口停步几秒,然后习惯性抬手去摸里兜——
却摸了个空。
这时他才意识到,从阳市登机前一天起到此刻,整整两天时间,他没有去买烟。
甚至连吸烟都忘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