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你不用回答我,我都说过,苦衷并不重要,是或不是也都不重要,即使不是也没关系,在我为你想好理由的那刻起,这件事情就算从我心里过去。几个月前我回到国内才知道,这些年里,你也没有好过到哪里去,所以一周前问你的那个问题我早已知道答案。郑怀远在住院,你面临大额的负债,如果要我给你一个建议,那就是这些债务统统不要处理,国内现在很安全,你父亲的事情并不至于连累到你,本来我想和你这样建议,但了解过后才发现,似乎即使你想偿还,也力不从心。
“很多时候,我最不明白的其实是自己。你看,我为你想好苦衷,考虑对策,其实不过是还把你当成几年前的那个你,可是直到今天,我才无法逃避一个事实,那就是从一开始,我就没能把你看清。”
变得亲密前,裴子骞确实短暂地将卞皎当做过朋友,对方天真、赤诚,天然有着极高的共情能力,对人生有一种万事都无法破坏的求乐心,这都是裴子骞从未拥有的。
变得亲密后,他更是被对方无可救药地吸引。卞皎与他拥抱时会把头埋在他的脖颈,会轻轻一声笑后故意在他耳边吹气,索吻时更像一只用头蹭人的小猫,脸颊的绒毛在清晨阳光下又像水蜜桃,他大胆说爱,大胆求爱,甚至有时令裴子骞想自己是不是把爱情这件事情看得过于复杂,是不是两个人其实只有今天就算足够。
总之在他的爱情版刻里,卞皎的画像是从不回避。
“在法院那一天,我看见你,其实第一刻还有一些不确定,确定后心里又有很多情绪,直到你头也不回地进了车,我才想起来或许应该叫住你。所以那一天我终于给你打电话,我记得很清楚,距离上一次我给你打电话,有十三天四个小时零五分钟。那一天我给你拨了六次,全部能通,但是没有人接。那天晚上我就不断回忆,回忆你的手里究竟有没有手机,虽然阳光很刺眼,但是我正好能够看到你的手里有一块长方形的反光,可笑的是我告诉自己那并不一定是手机,也许是镜子、笔记本,或者什么其他一切可以反光的东西,总之不一定所有反光的都是手机。”
接着他就想到卞皎好像同他对视。
“时隔这么多年,我依旧觉得当时自己的想法并没有错。当时在场的人那么多,我与你隔的距离其实算不上近,那棵树树冠又很密,加之我在树下抽烟,也许烟雾也会遮挡模糊部分五官,即使你朝我的方向晃了一眼,你也有可能是在看那棵香樟树,那棵树下有挂牌,寿命接近一百年,远处看来很壮观,任何人被它吸引视线都不为过。总之你不一定有看到我。”
“直到今天我问你,你讲我们有对视。自我欺骗这么久,到头来告诉我想错的,居然是你。”
听到回答的那一瞬,裴子骞其实想说自己甚至还没有提,想说你要不要重新想一想,我们对视过很多次,你会不会记成高考那一天,或者是其他的某一个时刻。
可他没办法再欺骗自己。
“与其说没能看清你,不如说我一直拿着过去的事情在心中为你雕刻一个永恒不变的人设。我早该想通,不管在感情里有多大胆,你也是一个人,你也会回避。”他说:“今天我讲这一切,已经没有要埋怨你的意思。相反我应该多谢你,谢谢你打破我心里最后一点的固执,其实想通这件事情一直都不难,难的是我自己不愿想通,就像那一次你说和我是朋友,我分明不想和你做朋友,我想我们□□人、做同学,甚至做陌生人都可以,就是不要做朋友。但到最后,我还是不愿同你讲清。”
裴子骞说完这些,交错的双手已在不知何时缓缓松开,这并不是他意表之内的对话。
其实早在今天之前,他就想过自己会不会真的有一个机会和卞皎坐下来聊天,他告诉自己如果到了那一天,一定不要着急,一定要把过往的一切都捋清,心底埋了那么多句为什么,总归要得到一个答案。
但当今天真正来临,卞皎走到他的面前向他提出邀请,他心底的第一个想法居然是拒绝。
他发现对方的脸颊上有红晕,就像很久很久以前在阳市的自建房里,他往小龙虾里放了一罐啤酒,对方在那一个夜晚看到了那部电影,说出了他不愿听到的问句,而他压抑到无法压抑。那时他最后脱口而出的,就是一句拒绝。
当时讲完拒绝后他听见身后传来开门声,对方的脚步像落逃一样,连句告别都没有,裴子骞后来后悔很久,所以在那个春游的晚上,他压抑到极点的感情终于决堤。
“卞皎,你并没有强迫我什么。”
他忽然看向卞皎的眼睛,对方好像还沉浸在上一个话题,双眸出神,情绪无法看清。
“与你交朋友,归根结底是我愿意,我们后来在一起,才真正是我强迫的你。我始终觉得,一场感情的开端不应该是那样一个强迫的吻,我没有给你拒绝的机会,所以最后你也没有给我说告别的机会。首尾相连,到头来说是咎由自取可以,说是两不相欠,或许也可以。”
他讲完这句话,没有再看卞皎的反应,起身请侍应生结过账单,然后一步不回地走出吧厅。
卞皎还在原地。
他的唇似乎张开,像是没有感受到离开,又像是想要叫住什么人或者什么东西,但片刻之后却又紧紧一闭,一切似乎错过了最好的时机。
最后他只起了下身,又坐下,拿起桌上的咖啡杯,颤抖着手,接着一饮而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