卞皎将这句话问出口时,其实心中没有答案。
他与裴子骞之间的事情并不复杂,脉络清晰明了,而且正如对方所说,一切已经过去太久,顶天了不过是两个人的感情问题。时过境迁,比起虚无缥缈的旧误会,或许他更应该担心的是咖啡因不耐受的自己刚刚错喝一口手冲。
苦涩的液体在舌根泛酸,他终于等到对方的一个回答,不过却在意料之外——
“高考后,你回过一次阳市。二零二一年七月十七号。你应该没有忘记。”
卞皎眉间轻轻皱起。
“我记得。那天我和……我们回到阳市处理诉讼问题。”
那天他与郑怀远回到阳市,不知道行程如何泄露,他们入住的酒店外有人蹲点,半夜卞皎被敲了好几次房门。第二天因为安全问题,他跟随郑怀远一起到法院,后来离开时,院外的空广场上站了一大批人。
在人群中,他有看到熟悉的身影。
那天的太阳很大,广场有两棵香樟树,枝叶如盖,脚下一片阴凉。卞皎跟在郑怀远身后,越过刺眼的日光朝远处望了一眼,就和树下的裴子骞对视。
对方靠在树脚下,头发扎起,指间夹着一根香烟。他们对视后,对方的眼神并没有什么变化,甚至抬手,轻轻又吞吐一次烟雾。
卞皎说:“我们有对视。”
裴子骞闻言,缄默几秒,忽然笑了。这声笑由鼻息间传出,很轻很轻。
“原来我们有对视。”
他从沙发中坐直,靠得离卞皎近了一些,用仅有他们两人能够听清的声量说——
“卞皎,那你真的很狠心。”
卞皎表情稍变,却没有说话,裴子骞就靠回椅背里。
“你说的没错,我们今天能坐下来聊聊并不容易,应该提高效率,一分钟前我有几次甚至想下一秒就结束这场对话,毕竟与你多说一个字都是对我的惩罚。但现在,我的想法改变。卞皎,有些话,我希望你听清,不,其实你听不听清也无所谓,只是我觉得或许是时候说清了。”
回到阳市五天,裴子骞不是没有产生过找到卞皎将过去摊开掰碎的想法,但最终压下。
正如他自己所说,他并不认为自己是多么忠情的人,几年过去,旧事带来的余温其实早已逐渐冷却,甚至有些时候能感受到几丝酥痒,就像伤口恢复时的感觉,你能感受到它在愈合,即使缠上绷带,即使知道未来的某个将来它会重回于常,即使在当下它的存在感尚还强烈到无法忽视,那也仅仅只是在当下。
用观察一层绷带相隔的伤口的距离,裴子骞观察过去的自己。
他发现即使一切无可置疑地发生,但在很多时候,他还是更倾向于给对方找寻借口。就像一年前在英国接受的心理咨询,他与咨询师讲出口时好像最放不下高考结束那一天,久别的对方笑着走出校门的场景。他用不能理解,不能明白,想不通这样的字眼描述自己的感受,但在咨询的最末尾,他还是对对方说:
“或许是我想错。他有通讯工具不能代表什么,他在笑依旧不能代表什么。那一年的英语题很简单,我们学校在最后的模拟考试中压中作文题,换做任何一个人都会开心——
“我的意思是,他有他的原因。”
裴子骞不否认自己对卞皎的任何情绪,也不压抑自己在心底为过去缝补的欲望。喜欢,爱,怨怼,甚至恨,并不是所有事情都像物理基本公式一样能够给出准确的定义,人的感情天然就是复杂的集合体,如果可以,他也只想保留最美好的记忆。
“你今天对我说有苦衷,我相信。高考后你没有联系过一次我,我可以理解,后来我也跟着家族处理过几次建筑行业的生意,进度款抵押、资金垫付、房产抵账,哪一个都不好受,郑怀远的事情,对错可以定论,但没那么好处理,如果我是他,我也不会让你与外界有任何联络。卞皎,这是否就是你的苦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