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最近怎么样?”
裴子骞盯着他的眼睛看了几秒,答:“很好。”接着他忽然坐起:“不如我们省去寒暄环节——”
眼神直白而锋锐。
“你想同我聊什么?”
卞皎的视线从水杯移起,对上他的目光,明显滞缓一瞬。左手微微攥紧,他竭力让自己放松,试图将这当成一场简单的交谈。
“我也不清楚,或许随意聊聊。”
讲的内心话,但一出口便后悔。这算什么,主动提出邀约,却说不清楚要聊什么。
裴子骞却似乎对这样的回答并不意外,他的目光下垂到对方攥紧的左手上,重新靠回椅背。
“那不如我开个头。”他说。
卞皎迟疑一下,点头。
裴子骞就交握双手,开口:“一周前的会面,我说的话不动听,饮酒这件事千万坏处,但有一点算得上好,那就是真心话变得容易开口。今日你找我聊聊,想必也是酒精的作用。”
卞皎没有回应。
裴子骞也没有等待,只继续说:“一旦开口的话,说第二次就没那么困难。厅内我没有饮酒,所以今天可以清醒再告诉你一次,卞皎,我不想你过好,这句是真的。至于那天其他的话,我向你道歉。”
卞皎张了张唇,还没来得及说话,却又被抢白。
“那么你呢?”裴子骞倏忽发问:“你想我过好么?”
卞皎的唇就闭上。
良久后,他开口:“我不知道。如果在今天之前面对这个问题,我想我会回答,当然,我当然希望你过好。”
但今天,当他真正问出裴子骞这个问题而对方回答很好之后,他突然就好像明白了那天晚上的整场对白。
他当然不希望裴子骞过好。
如果对方那晚的话是出于对他的恨,那么他的想法就是出于纯粹的自私。过去五年的时光里,他很少有时间能完全将对方从脑海中抛却,他总是在深夜无法入眠时想起曾经的点滴,然而当每天的第一抹日光照在窗前时,好像一切又都在向他宣告一个事实,那就是旧爱恋正无可避免地与新日升渐行渐远。
可他不想只有自己留在原地。
“不管我的真正想法是怎样,如今我已没有立场说相反的话,”卞皎扯了下唇角,笑容显得有些费力,“其实就连这场谈话都很冒昧,毕竟你有未婚妻。”
“没有。”裴子骞回答,直截了当:“我目前单身。”
卞皎抬眼,似乎与方才听到的话相比,对这个回答要更为震惊。
“可……陈久玥?”
“同学。”
卞皎没有料想到这样的答案,他只知道铺天盖地都是二人大学相识,业已订婚的消息。
然而裴子骞这时却又开口:“我只是不希望被人臆断感情状况,并非要向你做什么解释,不要误会。”
卞皎握着水杯的手收紧:“我明白。”
一句话结束,刚刚被温水冲淡的酒精气味仿佛又升到鼻息,他沉了下目光,忽然将视线放远到窗外。
日已西沉许久,唯有不知名的湖泊在月光下波光粼粼。他想起多年前的那个夜晚,窗外金湖如同今日般闪耀,他在二楼卧室,左膝贴着纱布,而裴子骞就在他身前,一切好像从那一天起开始改变。
收回目光,他说:“其实我一直在想,如果当初我没有问你那句话。我的意思是,如果我没有问你是不是不喜欢我,那我们还会不会走到今天这步。我们会不会一直是朋友,一直到现在……”
“不会。”裴子骞说:“我从来不想与你做朋友,就像你不想与我。”
卞皎的眉微微皱起,他不明白裴子骞的这句话,却又好像很能理解。
“也是。”
他忽然轻而一笑,像是释怀,眉眼间的神色终于放松,说出今日最长的一段话:
“毕竟就连做朋友这件事,一开始也是我先逼迫你。我从小到大并没有什么朋友,能遇见你,真的很开心,即使一开始我们只会在上课的时候说话,但后来我找你一起出去玩,游园会、烟花秀,你都有答应,虽然能够看出来你并不乐意,但你能答应,我就足够庆幸。以至于后面,我离开阳市,又回到一个人吃饭的日子,都有些不习惯。”
裴子骞静静看着他说话,没有要打断的意思。
卞皎吸了一口气,呼出。他忽而感觉好像又回到了当年与裴子骞一起补习的时候,自己有说不完的废话,而对方只默默听。
“其实我想,今天我不该讲这些。我们能有机会坐下来说话,或许应该提高效率,我应该给你解释当初发生的事情,讲我的苦衷,就像昨天早上我在片场拍的那段戏,角色有一大段自白,托陈出当年的真相,然后就与家人转为和睦——”
“你想错了。”裴子骞这时终于开口。
他好像听了一大段与主题无关的旁白,眸光紧紧看着身前之人,只想提取一条最精炼的主干。
“我并不需要你给我托陈苦衷或者真相,我们的关系也没那么容易和睦。抓着一件事情不放手的感觉实在太累,卞皎,一切已经过去太久,你是否想过,也许你想讲明的原委,我未必想听。”
卞皎眼睫轻轻颤抖,抬起视线。
裴子骞的话语坚定,但却依然靠在椅背之上,双眸不浓不淡地同他对视,并没有随时起身要走的意思。
卞皎一直攥紧的右手就倏忽松开。
他不是没有想过裴子骞会有这样的态度,但在入座之前,对方体面应允的颔首,走在身后的平缓脚步,甚至是为他推一杯温水的动作,都曾让他心中无法压制地生出侥幸,侥幸今天的交谈或许能够很轻松。可时至此刻,就像当初暧昧不平的心被对方一个吻给招降,这份侥幸也被对方亲手撕碎,没有片刻犹疑。
不知怎么表述,但现在,他居然突然觉得一切变得好做。
既然没有那么容易和睦,那是不是就代表今天这场对话真的可以随意。
他于是微微后靠,也终于交叠双腿,感觉自己调整到了一个极其舒适的坐姿。再次抬眼看向裴子骞时,一切就像回到当年金湖别墅二楼那张白色转椅。
“那你为什么答应来聊聊。”他问:“你想听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