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去金湖前,裴子骞被大伯叫住。
他从五岁起就和大伯家同住,老式的自建楼,独自住第三层。今天不必去医院陪同祖母做检查,因此出门时是早晨七点半,大伯在这时出现,比平常早近四个小时。
“医院昨天上午给我打电话……”他站在楼梯上方说。
逼仄窄小的楼道声音回响,裴子骞不必听完:“我交过了。”
“是吗?”大伯的语气有些惊讶:“你交了多少?”
“该交多少就交了多少。”
大伯似乎猜不出来他所谓的该交多少是多少,事实上这一个月里他只去过两次医院,每次停留不过几分钟。
“大伯这些天确实手头紧,你知道我年初买了辆车去开网约车,每个月光车贷就是笔费用,工作一天都不能停。祖母的事情确实麻烦你,不过你也是她的儿孙,这都是该做的。大伯这些天也在忙一个好项目,势头很好,不过这话你别告诉你伯母……”
“我还有事。”裴子骞打断,朝楼梯下走:“先走了。”
“等一下。”大伯又叫住他:“今晚中秋,你回家吃饭吧。还有,你的头发,要不找个时间让伯母给你剪短?”
裴子骞抬头看他一眼,取下左手手腕上的发绳。
将头发扎起,他说:“不用。”
说不清他回答的是回家吃饭和剪短头发中的哪一句话,总之镂空窗阳光点洒,大伯就只能看见一抹天蓝色朝楼下走去。
衣角翻飞像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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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早五点郑怀远便出门,飞机去外地,走前他对卞皎说也许中秋假期结束前赶不回来。
于是裴子骞按过门铃后,见到的便是一脸困意的卞皎。
裴子骞主动提:“要不要改个时间。”说出后他便后悔。
他的中秋没有多余假期,除了第一天外,每一个下午都在社区超市排满了班。
“不要。”卞皎打了一个哈欠:“下午是用来玩的,物理勿扰。”
裴子骞点头,二人就朝二楼上走,卞皎走在前面,扶着扶手整个人松松垮垮,上到一半,他忽然停步回头。
“裴子骞。”他叫了一声。
裴子骞也停下步子,看着他。
卞皎的表情看起来很正经,甚至有点严肃,配上他还未睡醒的头发,整个人仿佛散发出爽身粉的安心香气:“我好像有个问题没问你。”
裴子骞示意他问。他相信他还有很多个问题没问他。
卞皎于是发问:“你为什么可以留长发。”
裴子骞挑了下眉,他不懂为什么今日早上的每一个人都如此在意自己的头发。
想了一下,他答:“我的不算长发。”
“可是比高中生规范发型长,”卞皎说,“阳中开学典礼上不是就放过标准图吗?”
说着他突然笑起来:“我当时看到图片,还想说那个头发和光头有什么区别,可惜一个人都不认识,没法找人一起吐槽,结果下一个环节你就上台发言了。你是什么来着,哦,优秀学生代表,但是留着一头不符合规范的头发,难道说是年级第一可以有特权吗?这也太不公平了……”
他笑的时候从不控制面部表情,眼睛真的弯得很厉害,裴子骞觉得自己终于懂得为什么书上要将人的笑眼比喻做月牙。
裴子骞忍不住说:“也许和你一样。”
“嗯?”卞皎停下笑,眼眸里盛着疑惑,“什么一样?”
“学校不允许请假超过一周,但你请了,并没有被开除。不允许留长发,但我留了,也并未被开除。”
卞皎听得回答,思索一刻,说:“好像是。你说得没有错,我就说学校都是纸老虎。”
说完他像是得到满意答案,转身继续上楼。
裴子骞跟在他身后,却在心中对自己说,不是,并不是这样。
请假超过一周和留不规范发型一样,在阳中都是重罪,极少姑息,自己未被追究的原因有很多,最大的一个原因也许确实如卞皎所说,是年级第一的特权。
而卞皎的原因呢?
裴子骞看着卞皎的背影,站住步子。
“卞皎。”他叫住他。
这一天的天气真的很好,秋高气爽万里无云,别墅的窗面墙外可以眺见远处金湖风景,海天一片湛蓝。当卞皎回过头来时,从裴子骞的视角便能看见他仿若站在这片蓝色之中。
他动了动唇,想问眼前这个人,你是真的不知道么?
你是真的不知道,你拥有世界上最大的一种特权吗?你知道'不公平'三个字出现在你的口中,有多么可笑吗?
但他最后什么也没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