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大人看着睁着圆溜溜眼睛的魏淑芬头疼道:“这案子已经结了,你可以去京师巡捕房看看。”
魏淑芬轻快地转身走了,郑大人摇了摇头,好一个“不要仗国公府的势,不给国公府添麻烦”,他不由得想到这些日子朝堂上的争辩。
斩马案当日,就有御史参巡捕房暴虐,纵容捕快随意杀人,枉顾朝廷律法和天下百姓,郑宁山首当其冲,第二天就被传到了金銮殿。
巡捕房直属皇后,这些天皇后每天陪同陛下一起早朝,御史台,巡捕房,刑部多位官员一一陈情。国子监书生更是联名上书,言“巡捕滥杀无辜,此事不仅关乎一人二马之性命,更关乎天下士子之心。若巡捕可以随意杀戮,则读书人何以安心治学,国家何以得贤才而用之······臣等以为,此事当严查严惩,以儆效尤······谢山长为天下读书人之师,臣等请陛下垂听,还天下士子一个公道。”
朝堂上也是吵闹不休,谢家自有门生旧故,为谢山长陈情,更有早就看郑宁山不顺眼的人从中推波助澜,此前巡捕大肆查抄京城一事再次被翻了出来,要求陛下节制巡捕房甚至裁撤巡捕房的声音络绎不绝。
事情经过几天发酵,国子监一众学子更是到午门前静坐以求公道。这几天午门前坐满了国子监的学子,四周围都是京城老百姓、行商和官员派出来的家人,大正皇宫午门从来没有这么热闹过。御林军将士纷纷穿起最鲜亮的铠甲在午门前巡视维护治安。
建元十八年十二月二十五日,须发皆白的谢山长在一众学子前面伏身请罪,言其照顾御马不当,使其遭巡捕杀害,请陛下责罚。谢山长年近八十在午门前跪着,十二岁的解元郎谢松更是头裹白布,包扎着伤口陪在谢老太爷身旁。
小黄门来报谢山长跪在午门外时,早朝刚刚过半,巡捕房正要上呈斩马案调查详情,皇帝站了起来:“既是如此,这案子便到谢山长老人家跟前,大正朝百姓面前断一断吧。”
大正皇帝李远偕同皇后赵京娘带着文武百官来到了午门前,将朝堂议政第一次摆到了午门,在诸位学子面前,在天下百姓面前。这一日史称连坐大朝议,以往只有谋反、大逆、通敌等重大罪行方才连坐,这一次对连坐有了最明确的细分,而这一次律法只针对朝廷官员,被老百姓称为“青天律法”,此后纨绔们再要作奸犯恶,总是要好好思量,父亲的官位是不是不要了,官员们渎职也要考虑儿子将来是不是不再科考。
皇后命人将巡捕房口供认证一一摆上,巡捕房武夫的声音洪亮,每一件每一桩一字一句传到了在场每一个人的耳中,午门前学子听完案由面面相觑,人命与御马孰轻孰重?巡捕房职责何在?巡捕房案卷说得明明白白,唯一不确定的是御赐之物毁损当如何论罪?午门外百姓指指点点,谢山长再次伏倒请罪。
“魏淑芬当街斩杀御马,虽然有罪,然则为了我大正百姓,其情可免。”——礼部尚书谢大人乃是谢家旁支,他站出来和稀泥。
“魏淑芬当街杀人,目无法纪。”这是谢山长的学生,礼部六品主事高永礼,早朝他本没有资格,如今正陪同谢山长跪坐在一起。
“当街刺杀巡捕房巡捕,谢家这是要造反么?”皇帝陛下的声音带着些不耐,“什么时候朕之臣民只能站着挨打,不能当堂击杀反贼了?”
“老臣不敢,老臣冤枉。”——谢山长呼天抢地,连连叩首。
“毁损御赐之物,当斩!”——这是守旧派的坚持。
“这是为何?”皇后娘娘不是第一次出现在朝堂之上,却是第一次在众人的时候发问。
“律法如此!”
“哪一道律法?”
“前朝刑律第三百二十六条。”
底下哄笑声一片,郑宁山听到这里就知道魏淑芬无事了。
“前朝?”——英国公低头撇了撇嘴角,慢踱两步摘下冠带放到御前弯腰折节请罪:“陛下,请斩了老臣以正天下!”
“国公快快请起。”皇帝陛下好声好气地上前,扶起英国公。
“老臣受圣上陛下赏赐无限,布匹裁剪做了衣物,金银熔了做了首饰·····那些个赏赐不是吃了就是花用了,就连陛下赐下的几匹宝马,不是分与了下属便是送了人。如今宅邸里御赐之物称得上完好无损的只有门前那幅门匾了。”
“既是赐予老国公,老国公自有处置权。”皇后轻声道:“如若御赐之物都要供着,不供便是死罪,我想这朝堂之上得杀个干干净净了。尔等既知是前朝的律法,便到前朝的陵园守法去吧。”
“皇后英明!”——家里有御赐之物的人家不少,平常面子上肯定是要好好供着,至于私底下谁还会管你怎么处置呢。
“大正朝以民为本,公平正义,以法治国,所求不过是天下百姓安居乐业。”皇后的声音清晰明亮,传到午门前每一位书生每一位百姓的耳中:“谢家案件本是有法可依,依法判决便是。只不过是两匹御赐之马,便可以视朕之百姓如无物?便可视国之法度如无物?”
“陛下,谢家小郎君尚不足十五岁,如今的法度实不足判。”京兆尹不得不站出来。
“小小年纪,罔顾人命!我看不是京兆尹不是不知判,是不敢判。”皇帝陛下沉声说道,
“陛下,臣是不敢。”京兆尹抬头:“今日孩童便是明日我大正之栋梁。事关未来栋梁不得不小心之,谨慎之。”
“这样的人还能成为栋梁?”皇后轻笑:“看来以后这选贤与能之事交由谢家来做好了。”
“臣惶恐。”京兆尹沉声道:“陛下,谢家小郎君一案看是谢家事,然则此案定,天下孩童将以此为例。”
“御赐之物,暨已赐下,分属权便已定下。这马就是马,哪怕皇帝陛下的马也要守着大正朝的律法。”皇后沉声道:“谢家小郎君小小年纪便将人命不放在眼中,平日家教可见一斑。都说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如今这家且不齐,谢大人回家好好教养子女去吧。”
“陛下,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