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思斋的青竹帘后,书院院长正在煮茶。
紫铜茶吊里翻滚的雨前龙井腾起白雾,将案头那本《西京杂记》抄本氤氲得若隐若现。
林婉儿跪坐在蒲团上,腕间翡翠镯与茶具磕碰出清响。
“学生愿以林氏百年清誉作保。”她捧茶的指尖微颤,盏中映出窗外晃动的竹影,“马姑娘素来不喜女红,怎会识得织金锦的纺造之法?定是...”
“定是有人将贡缎混着市井粗麻同煮,染坏了金线却不自知。”马芷瑶掀帘而入,将染着青苔的云水缎碎片掷入茶盘。
缎子遇水即褪,靛青色里渗出缕缕姜黄。
王逸尘适时递上木匣,匣中墨蝶玉扣突然振翅。
机关转动声里,半枚沾着白磷的骰子从暗格弹出,正落在院长展开的松烟墨卷上。
“好精巧的鲁班锁。”院长用银镊夹起骰子,忽然转头望向林婉儿,“上月诗会头名的松烟墨锭,可是林姑娘代老夫分发的?”竹帘外传来纷沓脚步声。
十几个当日曾在藏书阁的学子被书童引来,为首的青衣少年突然指着林婉儿惊叫:“那日禁书掉落前,我见林姑娘的婢女在西北窗边喂麻雀!”暮色染红藏书阁飞檐时,三重木门轰然洞开。
马芷瑶踩着满地碎光踏入中庭,袖中锦帕包着的证物在夕照下流光溢彩。
王逸尘默然立于她左后方三步处,箫管上新系的鎏金铃铛与玉佩相和。
“诸位且看这织锦残片。”她扬手将云水缎抛向半空,金线在穿堂风里绽开莲花暗纹,“江南云水缎经十二道沉染,遇茶汤该显月白色,而非...”话音未落,王逸尘突然吹响玉箫。
疾风掠过箫孔,将林婉儿袖中滑落的翡翠镯精准击向楹柱。
镯心嵌着的白磷撞上铜烛台,霎时迸出三尺青焰。
人群哗然中,小翠捧着缠丝玛瑙盒脆声道:“今晨洒扫时,奴婢在窗缝里还寻着这个。”盒盖开启的刹那,红豆骰子上的刻痕与林婉儿腰间香囊的针脚严丝合缝。
林婉儿踉跄后退,发间金步摇勾断了腰间丝绦。
七颗红豆骰子叮铃滚落,每颗都刻着不同学子的名讳——最末那颗“马”字上,还沾着墨蝶玉扣特有的靛青漆色。
“是老夫失察了。”院长叹息着展开禁书,内页夹着的丹砂纸上赫然是林氏笔迹,“只是这局中局环环相扣,马姑娘如何勘破?”马芷瑶望向王逸尘。
他正用箫管轻敲窗棂,那里卡着的半枚鞋印与林婉儿绣鞋底纹完全吻合。
檐角铜铃忽然无风自动,惊起三两只墨色蝴蝶,翩跹落在她染着孔雀石粉的袖口。
荷塘笼上轻纱般的月色时,马芷瑶倚着青石桥数萤火虫。
王逸尘的箫声从柳荫深处传来,惊散了水中纠缠的锦鲤。
“姑娘可还记得这个?”他忽然递来半阙残笺,纸上“风动”二字被朱砂圈起,“那日机关锁第三重里的诗句,该接'影摇'还是'香凝'?”马芷瑶笑着将笺纸折成小船放入溪流,船身却突然下沉——王逸尘的玉佩不知何时坠在船头,镂空处卡着她早晨扯落的蓝宝石。
月光穿透宝石时,在青石板上映出半朵墨色莲花。
远处传来更鼓声,惊飞了栖息在残荷上的夜鹭。
马芷瑶转身欲走,忽觉袖口微沉。
王逸尘的箫管上不知何时系了她的墨蝶玉扣,金丝缠着的红豆正渗出淡淡沉香。
“明日墨池要放新荷。”他说话时,玉佩上的“月移”二字恰好映在她眉间,“听说西窗换了九连环的鱼戏莲叶锁...”
夜风卷起满地落英,将未尽的话语吹散在荷香里。
马芷瑶低头掩住唇角笑意,却不知回廊转角处,马文才正将半截断箭狠狠刺入廊柱,惊落了栖在斗拱上的寒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