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对面出现一道浅光,逐渐靠近,离得近些才看清,是另一艘船从对面驶来。那船上也挂着一串铜铃,甲板上站着几个人,远远地就朝着这边挥动灯火。络腮胡看见了,也忙举起油灯,似乎是有规律的在空中挥舞出一个图形,与对面的船只应和着。
沈临忙对擎涳讲述着:“神主,对面也来了个船,好像跟络腮胡认识,他们正挥着灯火打信号呢。”
正说着,对面的船只靠近了些,能看清船上的人了,那船上有三个人,倒是没有裹白袍的尸体,为首的那个,衣冠楚楚,相貌堂堂,像个富家子弟。只见络腮胡点头哈腰地跟那人主动打招呼道:“郭爷,这么晚了您还亲自压船啊。”
船尾的刀疤脸也忙跑来问候道:“郭爷,好久不见,您最近挺好的?”
那个被他们称为郭爷的人,微微点头道:“你们俩今天怎么这么晚?”
络腮胡回手一指装成尸体的擎涳,说道:“本来打算收工了,这不,半路又捡了条大鱼,只能再跑一趟了。”
郭爷瞅了眼裹在白布袍里的尸体:“你俩运气还挺旺,赶紧去吧,别等天亮了不好办。”
“是是是,郭爷您慢走,赶明儿咱岸上聚。”
两艘船擦身而过,络腮胡忙加速掌船向对岸驶去。郭爷的船经过的时候,沈临往里瞄了一眼,见那船上也有几块白布,想必也是做这一行的,但那船的船舱中似乎堆满了大大小小的箱子,不像他们这条船,船舱里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
沈临便跟擎涳如实说道:“那个什么郭爷,看起来更像个富家公子,不太像做这行的。但见这俩色鬼对他那么毕恭毕敬的样子,我猜,这郭爷或许是他们这行的管理者,要不就是他们的金主老板也说不定,是他组织了这些赶尸匠帮他做事,然后从中分得红利。我刚才看到他那艘船的船舱里满满当当都是大木箱子,也不知是什么东西。”
擎涳闻言,刚想伸手在沈临手心写些字,就听沈临突然开口道:“神主!要到对岸了,我都看见对岸的灯火了,是卿州!到卿州了!”
卿州是沈临的家乡,自从他死后,就再也没见过家乡的草木,上次梦境中的不能算,所以这会儿沈临尤其兴奋,他突然拉住了擎涳的手,有些激动地说道:“我看见卿州了,神主,我还能再回卿州,再去看看故人,真的太好了!”
擎涳担心沈临一兴奋,会突然摇晃自己的胳膊,被船上那两人看到,说不定会以为自己“诈尸”,于是他只能用力握住沈临的手,使劲按在身侧。
沈临转头看了眼自己被抓紧的手,不解地问:“神主你……是在紧张吗?”
擎涳无语,心想我紧张个鬼,还不是怕你兴奋过头漏了馅。但沈临好像并不这样想,他看着擎涳紧闭的双眼,月色下,长长的眼睫甚至在下眼睑上映出倒影,扑扑簌簌勾着沈临的心。他突然想到些什么,笑着凑到擎涳耳边问他:“我知道了,神主是不是因为在卿州会见到我的家人朋友,所以紧张?”
擎涳不解,轻轻挑眉,似乎是在问他为什么这样说。沈临却笑嘻嘻地继续道:“没关系,那句俗话怎么说的来着,丑媳妇儿迟早要见公婆的,更何况你又不丑,你怕什么!”
这家伙又开始耍嘴皮子,擎涳气恼得差点儿当场掐死沈临,奈何此时他不能动弹,只能悄无声息地手上使力,险些将沈临的手骨碾碎。
“啊!……神主…疼,疼……”沈临一个劲儿地求饶着,“我不说了……不胡说了还不…还不行么……”
擎涳却不打算松手,他下定决定给沈临一个教训,不然这货天天胡说八道,扰得他心烦意乱的。
这时,船靠了岸,络腮胡提起铜铃,在擎涳面前晃了几晃,清脆的铜铃声引着“尸体”慢慢走下船,当然,这“尸体”还牵着一个隐身的魂儿。
这“魂儿”手被捏得生疼,呲牙咧嘴地被擎涳牵着手带下了船。之前总听说人间的卿州篱篱如笙,如今迈上卿州的土地,擎涳才明白何为“篱篱如笙”。
卿州的烟江畔满是一人高的芦苇草,白色的芦花随风飘荡在月色下,衬着远处勾栏之中隐约传来的琴乐歌鸣,不正是篱篱如笙的繁华盛景么。
络腮胡摇着铜铃在前面领道,刀疤脸在后面断路,擎涳则攥着沈临的手,慢慢走在这芦苇荡之中。许是被周身的苇草香乱了心神,许是被远处的悠扬琴声迷了性情,擎涳的手渐渐松了些力气,只虚虚地握着。
沈临感受到神主大人松了力,想趁机把手抽回来,却忽然想到擎涳是闭着眼睛走在黑夜的芦苇荡中,万一不小心摔了可如何是好。
所以沈临干脆反将擎涳的手握住,带着他一步步往前走,还笑着开口道:“神主你看我多忠诚,你虐我千百次,我却还是不离不弃地护着你。”
擎涳无语,心想还不是因为你招欠,不然谁稀罕虐你!
沈临自然是不知道擎涳的心理活动,只抬头望着圆月,继续道:“今晚月色皎洁,可惜了你只能闭着眼睛,不然的话,真想带你看看卿州江畔的芦苇花。小时候我常在这江边摘芦苇草,带回家编成各种小玩意儿,挂满了床头。沈洪志就笑话我,说我是个只会瞎胡闹的熊孩子。”
闻言,擎涳皱了皱眉头,他感觉到沈临握着他的手心里似乎出了一层薄薄的汗,手指轻轻摩挲过掌心,微微沾湿了指尖。
沈临顿了顿,开口道:“其实,该紧张的是我,我从没带谁回家见过我养父,如今带着神主回来,虽然他再不能看见我,但我总觉得……”
说到这儿,沈临忽然住了口,因为他心上有些乱,找不到合适的话语来表达他的心思,其实,他也理不清自己的心思,每每待在擎涳身边,那心忽上忽下的总是不消停。
“算了,我在说什么啊,胡言乱语的,”沈临自嘲地笑了笑,他牵紧了擎涳,笑着道,“神主可要握紧别松手,你看不见路,小心摔了。”
手心传来的暖意让擎涳莫名心安,不知是不是这番话奏了效,他也轻轻回握住沈临,任由他带着自己穿行于芦苇之间。
谁都没有注意到,神主大人额上发丝后隐隐闪烁着一枚金色的符团,是素馨花。
早已开启了天眼的神明说了谎,
或许只因贪恋手心那一隅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