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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白芜婳的梦魇(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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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红豆大小般血红晶透的药丸,像在我体内种了蛊。

大蛊吞噬小毒,疼入骨血心髓,比我之前中的毒要疼万倍。

有时我像被冰封进泥墙中,心脏每跳动一下,便像被合拢的墙体挤压变形;而后刺痛,如无数细小火针炙疗,刺入每一寸肌肤。

迷糊痛苦之间,我做着繁花般多样的恐怖噩梦。

有一个梦中——我是这世界上最贪婪的蟾蜍,距离万千金银就差一步,唾手可得,却愤恨与我争抢的小蛙们,他们根本无力守护宝物,却还痴心说梦。

我要杀了它们,我能杀了它们。

直到我听见僧人撞钟。

钟经颂钵从怖忧中渡我。

原来是疼痛令我梦中嚎呼惊叫,尖恐之声引来众僧。

高傲的父亲愿意为我下跪,僧人愿意救我。

僧人为我抱来棉被,端来清粥,破戒寻肉,热水沐浴。

可惜我已经不惧寒热,也没有味觉了。

从此,触觉味觉都消失了。

触冰水如沁泉,沸焰如浅温。

尝菜味似嚼蜡,肉味似铁锈。

七天后,血煞初成,我脱离了生命危险。

好歹是江湖门派,不是修仙宗门,我也没有变成什么狰狞魔物,看起来与寻常无异。

但爹爹说,其实只成了一半,还有一半,书太厚了他记不住。

这一半已经够了,我已是百毒难侵之身。

不要再贪心另一半。

另一半是什么,我也很想知道。

(四)

爹爹说,他们不会放弃血晶煞的。若知道我们还活着,便会一直找,所以要假装我们都死了。

爹爹在悬崖边布置逃生软藤阵,我不疼时也要帮他搭把手。

我们至今未搞懂灭门的仇人是谁。

爹爹说,可恨自己常年身在谷中,不认识他们,猜不出门派。但无妨,一个身高九丈,另一个被我伤了瘸了,还有一个形如鸟人。

总会知道。

我这些日子因梦魇变得惝恍,问爹爹:会不会是晋江商盟的管老三干的?听你们常提起他。

他轻抚我头,让我别乱说话,管氏一族正得发邪,一有风吹草动,便进行整改,是不敢对血晶煞动歪心思的。它家的书正道之光,他也因此才受到教化,决议劝爷爷不再种那些花草……

是啊,连话本中有些词汇都只能‘口口’替代的管理员们,又怎敢肖想血晶煞呢?

这些日子爹爹又猜测,林伯伯是隐藏坏蛋。

但是他总不肯信,各种说服自己:不是,不会,不应该。

可这世界上好像只有自己和林伯伯,知道血晶煞在无相陵了。

越想越挫败。

爹爹说,以后不要轻信任何人,除了他永远爱我。

那是我一生最后几天拥有爹爹的日子了。

天上有夜枭盘旋,黑衣人如期而至。这次我们已做好准备,可众僧还未晨起。

曾为我熬过热粥的小沙弥死得突然,安慰我道:

“人世不过一座铁牢笼,幻化的安乐巢罢了。”

“他们身中五毒心,贪嗔痴慢疑,蒙蔽了本心,甘愿为奴隶。”

“你别哭,今日只当我抽身出泥壳,去十方世界蓬岛扫花,行善之人,来世自有相见之机。”

爹爹又为我杀上一遭,他武艺实在不算精绝,没有大侠客以一顶百的内力,不过是一手暗器使得还算出神入化,能伏击二三来人罢了。

我见这庙顶殿眉,名曰“慈航寺”。

此刻被砸得只剩半角断檐牙,佛像残身立。

可惜慈航不可渡我命;

万卷妙法不可渡我命。

渡我的,是母亲父亲,我家满门性命,与善良众僧肉身而已。

父亲跟他们拼到最后一丝力气,带我到那早布机关的崖边,说要跳崖的时候,他却没跳。

——他把我推下去了。

纵是有准备,被父亲那双只会轻抚我头的手,重重一推的感觉,还是很残忍。

父亲给我的最后一句话是:

“他们,我能杀几个就杀几个。婳儿,我要去找你母亲了。你是我们拼尽力气保出来的,你要好好活着……”

也不知这样的危急关头,他怎么能一下子念出这么多字,还不带口音。

我冲他大喊:别留我一个人。字却吐不清楚,只觉身子下坠。

父亲为我所设假障机关,软藤绵延,三十丈一段。只要我每段都抓住,便不会粉身碎骨。

我会一点林家教的轻功,更是不难。

(五)

重山万里,悬崖千丈,不及恶人之心般陡峭。

我在崖底流浪,从西南往东北走,从穷冬走到春日。

被芒草割破的伤口总是痊愈很快。靠无相陵养花、识草、驯兽的经验,能让我于密林得活。

密林里总是下雨,百虫啾唧。

开始我吃些山果菌蕈,不太顶饿,有时还会菌子中毒,但顶多高热一晚,翌日便会自愈。

父亲会暗器,摘花飞叶皆可伤人。

我也会一点,靠着这小小又不厉害的偷袭,能杀一些东西吃。

只是,胎生的鹿兔牛羊,被杀时总有求生之色,

有如我家那些跪地哀告的无辜家仆。

那些恶人不肯放过他们,

于是我放过它们。

我在谷底怕极、恨极了鸟类。

夜枭扑棱棱惊飞,绿瞳倒映着崖底第三次满月。

那双绿油油又圆溜溜的眼睛一但出现,我只觉和那姓胡的死鸟人眼一模一样。

每次都让我恐惧战栗,从不例外。

后来天气暖和,蛇虫鼠蚁开始活动了。

这片地方应该就是父亲说的,毗邻无相陵的灵蛇虫谷。

还好不是我看过的那些玄宗仙幻话本,没有比人还高的蛇王蛇神出没。即便有,也不会比那些黑衣蒙面的人更坏了吧。

尤记得一个山洞,白日见它干爽宜人,半夜醒来发现有好多好多蛇围着我。再往深处逃去,洞里还有无尽的蝎子、蜈蚣、蟾蜍、壁虎。

我蜷在洞窟最干燥的角落,看月光将蝎群照成流动的墨玉。腐土下埋着森白指骨,五种毒虫在颅骨眼眶里交缠产卵。

跟是谁的养蛊老巢似的,密密麻麻。

原本我做噩梦只是梦见灭门仇人——那嗔恨嗜血的大力士,那头戴兜帽的神秘人,那声音沙哑的敏感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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