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时礼突然病倒了,就在小雪的那一天。
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明明前天晚上两人还各吃了一大碗热汤云吞,可天刚蒙蒙亮时,早起练功的莲心便发现了他的不对。
白皙如玉的面容遍布赤红,伸手探去只觉额头滚烫似火,然而比起高烧,更让莲心担心的,是他此刻的状态。
双目紧闭,薄唇微阖,呼吸极轻极浅,探在鼻尖的指节好半天才能感受到微弱的热气,那些许的热度一触即逝,一如他现在的生命。
无知无觉,好似枝头摇曳的花瓣,也许会顽强的抵过寒风,但也可能随时迎风而落,消失在漫漫天际。
“陆嘉文……”
用毛巾沾了凉水搭在额上,莲心轻拍了拍他垂在身侧的手臂,低低唤了一声。
意料之中的,并未得到任何回应。
平日里会捧着书卷,一边晨读一边陪她练剑的男子,此刻就这么静静地躺在那里,高热不退,呼吸微弱。
饶是加倍小心提防,莲心知道陆夫人终于下了狠手,而他们也还是没有逃过。
一门之中,最是家贼难防,明守暗攻,自己这边怎么都落了下乘。
心中这样想着,但陆时礼的病情也实在耽搁不得,眼见他马上只进气不出气,莲心知道得赶快去请大夫了。
不幸中的万幸,陆家上下包括陆夫人都十分忌讳染病,尤其是眼下这种情况更不会有人冒死踏足,现在去请大夫留他一人,莲心还是能放心的。
“你可千万撑住,我很快就带人来救你。”
三两下穿好小袄,又揣进袖里四枚银锭,莲心这才深吸一口气,回头深深望了眼昏迷不醒的陆时礼,推开房门快步走了出去。
虽然地处江南,可天上还是应时地刮起了雨,并未凝结成雪,而是介于雨雪之间的霜,正好兜了翻墙而出的莲心满头满身。
街道上零零散散走过几个行人,皆是紧紧扣着头上的兜帽,因着风大实在不宜打伞,故而都低着头急匆匆地赶路。
陆府地处江洲三大主街的棠梨街中央,周边有大大小小七八家医馆,莲心也没犹豫,径直向着号称妙手回春的那家走去。
顶风冒雨走了快四里路,好不容易到了医馆门口,却见漆红的大门紧闭,门上还落了把大锁,一问才知,原来就在三日前老神医举家回乡省亲去了。
见此家无望,莲心便又在这条医馆集聚的街上挨家去请,本以为总能寻到一家,没成想她错估了陆夫人的决心。
或者说,是没有料到陆夫人会做得这么绝。
可是,现实就如同这冰凉的雨水一样,劈头盖脸而落,直直浇了人个透心凉。
一家,两家,三家……一直到了第八家,全都无一例外,锁了大门无人迎客。
天色已经暗沉下来,方才只算连绵的雨水宛如被打开了开关,豆大的水滴争先恐后地落下来,如芒刺一般刺得皮肉生疼。
挨家挨户跑的时候,莲心早已被雨水浇得浑身湿透,水滴顺着鬓发落到颈侧,冰冷的触感激的莲心打了一个寒战。
冷,铺天盖地的冷,如同坠进了深不见底的寒渊,触不到喊不得,唯有带着愈演愈烈的绝望,头重脚轻地被海浪裹挟。
金钱权力,与小人物而言,有时便是冲走他们最后浮木的一片浪,且轻且浅,但足矣摧毁掉他们最后的一点希望,裹挟着他们葬身海底。
比起刀剑,这两样显然杀人于无形,而世间一切杀戮与罪恶,大多也都源自于此。
不见血,却也有着致命的杀伤力,有些时候,某个人的一句话,便足矣胜过千军万马。
一如她的父母,曾经的街坊,以及,现在的陆时礼。
“生死各有命,半点不由人……”逃难途中一位老者的叹息,犹在耳侧,越发清晰。
莲心用力握紧了双拳,加快了脚步,既然雨水想要带走她的温度,那她便换成跑的,靠自己重新燃起热度,
什么生死天命,她从来半点不信。
哪怕始终被冷水劈头盖脸地砸下,只要还有一口气,但凡能爬起来,她就绝不会放弃挣扎,向所谓的命运屈服。
鞋袜已经被雨水浸泡,连双腿都变得麻木起来,但莲心的动作反而更快,她此番是要与时间赛跑。
分秒必争,既是为了陆时礼,也是为了她自己。
她想要看看,倘若咬紧牙关往前冲,是否可以争取到一线机会,扭转几乎没有希望的结局。
陆嘉文,我不会放弃,也请你,万万要坚持住……
愈发急促的雨水划过天青色的瓦片,“啪”的一声砸在少女脚畔,于那樱粉色的裙摆上溅起淡淡的水渍,同样也惊起了屋内眯着眼的白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