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天刚蒙蒙亮,陆时礼便被一阵窸窸窣窣声吵醒。
他本想侧身再睡,但奈何声音不大却颇有节奏,顿时好奇之心萌起,便揉着惺忪的睡眼,循声踱步到了窗边。
然而刚将窗子推开一个缝,他的那点困意霎时间烟消云散,同清晨的水雾一样,飘飘荡荡地消散在了无边天际之中。
不远处的青石板上,一袭粗布骑装的少女马步扎得稳当,端平的双拳倏地展开,宛若蛟龙一般在空中凌空而过,发出“铮”的一声破空清响。
从出掌到收拳不过须臾,其间陆时礼虽没看清,但看架势肯定不止一招,他眯了眯眼正想再看,却不知从哪刮来一束清风,让他不由得抬手覆在眼前。
待再抬头时,触目所及的便是纷扬而下的雪白梨花,以及树下少女静立的飒爽背影。
薄雾蒙蒙,青烟淡淡,雪白剔透的花瓣就这样飘落下来,划过白皙纤长的脖颈,最终落在少女鲜红衣袍的肩头,无需点缀,自成一幅淡雅名画。
他倾身抬手去够,却忘了眼下是在窗边,不是在熟悉的桌案前,这一失神本不要紧,不想却又不小心碰到了支撑的木板。
窗子猛地受力一下抬到最高,发出“嘭”的一声震响,声音不大,但在这寂静的清晨却很难不让人注意。
苏莲心正用帕子擦着额头细碎的汗,突然听见身后突如其来的响动,忙闻声回头去看,却不想刚好与重新开窗的陆时礼目光相撞。
“早……”
“早……”
上前一步的苏莲心本想用问好来打破尴尬,却没想到两人竟同时开口还说了一样的话,只得抬手挠了挠发顶。
“我清晨练功习惯了,吵到你了吧?真是对不住,下次我再往远点去。”
“无妨,也到了该醒的时辰了”,陆时礼笑着摆了摆手,“清晨风凉,练完了便进来换身衣服梳洗一下,等会我带你去街上吃早食。”
虽有些诧异于对方什么都没问,但仅怔了一瞬,苏莲心也回了个浅笑,旋即推开门进了里屋,两人都心领神会地避过了这一话题。
熟捻地解开骑装双层的扣子后,莲心扫了一眼摊开的布囊,过了一会才从几件襦裙中挑了件水粉的套上,又照着铜镜,给自己穿了件同色淡紫纹领的短衫。
十六岁的年纪,正是含苞初放的时候,镜中少女本就清丽动人,这一身鲜嫩的颜色不仅没喧宾夺主,反而更衬得肤白似玉,如同出水芙蕖一般脱俗雅致。
从前在家的时候苏母就经常说,莲心生得哪哪都好,就是眉宇间多了两分英气,再加上她父亲手把手教的一身好武艺,不穿得娇嫩点更没有半分女娘的样子。
活脱脱一个半大的俊秀小泥猴子,这是她娘挂在嘴边的原话。
又从桌上的布袋里取出一枚银纹素簪,斜斜地插在高高挽起的青丝之间,莲心抿唇定定看着镜中的自己,半晌才苦苦一笑。
时间过得真快,眨眼间在父亲后左摇右摆躲避母亲追打的小姑娘,现如今已经梳作妇人发髻,穿上还没来及试的新衣裙,即将展开在他乡的生活。
这身衣裙在布袋里陪她越过尸山,淌过血河,但仍奇迹般地完好无损,连半点褶皱都没有。
想到这里,莲心最后深深看了一眼镜中的自己,才深吸口气转身推开了门。
爹,娘,还请您二老在天之灵保佑,女儿定会将投敌报信之人差个一清二楚,让为恶者认罪伏法得到惩处,也会守在莲生身边看他成才。
莲心在心中默默立誓,无论有多危险,要付出什么代价,我都不怕,哪怕是牺牲性命也要报了此仇。
在她换衣服的时候,陆时礼也没有在那干等,而是一边对着镜子来回打量,脑中还不断浮现刚才所见的情景。
案上墨汁早已干涸,但他并不想立即作画,许是那一幕太过美好,让他不敢轻易落笔,只恐一个不慎毁了那无可挑剔的印象。
柜子里的长袍穿了又拖脱,白色太素不宜新婚的喜气,墨蓝太暗压住了少年的鲜活,绿的太扎眼,黄的又太淡薄。
换来换去,他还是取出了那件最底下的赭红暗金长袍,对着镜子穿戴整齐,又给自己换上了个镶着红玛瑙的发冠。
铜镜中的男子星眸薄唇,既有着少年特有的蓬勃英气,又有着青年气质间的沉稳平和,举手投足间,尽是从诗书中滋养出来的清雅灵气。
苏莲心推门瞧见的,便是这样的一副画面。
赤红的衣袍隐隐勾勒出男子挺拔的身姿,清晨的阳光投射过来,那如玉般白皙的面容上,连细碎的绒毛都清晰可见。
没来由的,莲心的步子一顿,还未呼出的半口气,就这么吊在了嗓子眼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