脑海中回忆着前世结局,朝颜就这样发泄般地说了许多话,想再灌一杯酒清醒清醒却发现酒器不知何时已被身侧人拿走。
突如其来的悲痛与不爽涌上心头,眼角顿时滑下两行泪,语气哽咽着:“活在这乱世中,女子被好好对待是很难的一件事。我想让其变得容易些,哪怕只有一点点……”
也比半点都不作为要好上一些。
奈何,她还未开始做便要离开。
先前喝下的酒劲忽然上头,朝颜神志混沌不清,眉眼撇过娄卿旻剑柄上那缕红绳剑穗,手心碰到身侧悬挂着的香囊,一想到里面装着的是眼前人赠予她的压胜钱,情绪涌上心间,她忽然就失了智,将心中一直存疑的事情直截了当地点破:
“我与大人共处一年之久,大人总在背后保护我,赠我压胜钱,又因我失了名声,这些都是实打实的真,难道大人就如此冷漠,当作什么都没发生一样,舍得我就此离开?”
话毕,男人拎着酒器的手臂忽然晃动了一下,一串酒水撒到地面。
娄卿旻承认,在那一刻他是慌了神。
他动了动唇,一些暗存的情愫快要呼之欲出,但他看着少女的眼眸,其中清明一片,没有半分男女间的情意。
内心的波涛汹涌被浇灭大半,他才知晓朝颜只是酒劲上来了,又不愿离开,才开始胡言乱语,好在朝颜神志不清,未发现他方才的小心思,他慌神片刻便又重新严肃起来。
他不想承认眼前人无意中已将自己伪装得很好的心思看破,也不愿让二人的关系再有变化,索性直接打破朝颜认定的事实,转移话题道:“殿下,臣并无此意。为国效力,与人和亲,本就是殿下的职责,王命在前,臣不敢多加妄言。”
并无此意,不敢妄言。
好一个并无此意,不敢妄言。
朝颜说不清心里是何种滋味,她只觉得被泼了盆冷水,浑身又冷又僵。
好似在娄卿旻眼中,她只是个无关紧要的君主,除去为华纪与别国联姻便再也无其他可用之处。
若她不是和亲公主,未在逃婚之路遇到他,他怕是也不会在意她是谁。
想到此处,她面色沉了几分。
是了,前世自己和亲,便有他的手笔,亦是打着为国效力的旗号。
如今重来一世也不会有任何改变。
是她思虑太多,奢求太多。
本以为二人共处了这么长时日,他总该把自己当好友,哪怕他迟疑片刻,动一点点恻隐之心,她都不会像如今这般难受。
朝颜这下是真的清醒了,索性转过身不再看他,手臂撑在栏杆上,明月映照在她面上,她抬眸望去,所见之处一片光明,清风轻轻带走她面颊上的泪痕,极度温柔,比人更甚。
醒来明月,醉后清风。
如此煽情的时段娄卿旻却偏要将人拉回现实,他轻咳了一声打破寂静,将自己打探到的消息禀告出来:“殿下,臣有一要事禀明。”
得到朝颜回应,他才继续道:“昨日城主才向臣禀明,稷粮城来年春天要播种的粮食种子那日也被山匪尽数盗走。”
也就是说,若弄不到稻籽,稷粮城来年收割粮食之季产出将大大减少!
事关众人的生存之根,必须要尽快想法子解决此事,若不然整个华纪都会受影响。
朝颜知晓粮食于家国的重要性,她沉沉叹了口气,将心中繁杂的想法甩了出去,而后思绪也被拉回正事上。
依稀记得去岁与普桑国使臣在华纪对峙时,他所提的条件便是自己嫁去,每年粮食便可第一个供应华纪。一想到那商人精明充满算计的眼神,她便知自己逃婚之事定免不了传到他耳中。
说来这桩婚事于普桑来说,利大于弊。
一来是可以靠她牵制王室,二来便是二国合作互利共赢。
只是这都是建立在兄长未战死之前,若兄长之事被普桑知晓,他们不一定会靠联姻手段对抗华纪。
朝颜满面愁容,喃喃自语:“如此说来,和亲于华纪亦是必然的。”
娄卿旻惯会察言观色,看出她的不喜,也不敢多解释半句。他不想因为自己的三言两语给朝颜带去困扰与误解,更不敢承认自己心中确有不舍。
他亦怕朝颜听后会动摇和亲的心思。
二人彼此心中想法各有千秋,相差千里,若互相讲明,是不一样的局面。
但他们却都固执,善于隐藏自己的内心,永远不会将那缕淡淡的情愫宣之于口。
娄卿旻总爱教导她。
一边将华纪缺粮导致的结局道破,一边绘声绘色地诉说和亲的好处。
朝颜听完他如此认真的话语,心中明了,他是真的为华纪大局考虑。
身上沾染的酒气早就散于风中,她眼神清明,面色平复,逐渐恢复了理智。
也是了。
和亲本该就是自己的职责,任谁也无法改变。
而后朝颜话锋一转,淡道:“好歹你我二人也共处了将近一年,临别前夕,我还有最后一个请求,望大人可以应下。”
“殿下请讲。”
“本公主要你护送我回华纪并亲自送我和亲,就当是替兄长照顾我最后一程,可好?”
兄长不在,华纪那些亲人也不算她的至亲,除了娄卿旻,她也没有别的熟识之人。
总归是离家千里,要做好再也回不去的打算,她不想这漫长的路途只有她孤零零一人。纵使她表面装得多么强大无畏,内心也有属于女孩的一点小天地,也会奢求有人关心她。
华纪那三位,只会发自内心、迫不及待赶她离开。
所以,除了娄卿旻,她无人可信了。
一席话毕,娄卿旻久久无言,直至最后眼眸暗了一瞬。
朝颜以为他为了划清与自己的界线,连这点小小的要求都不愿应下,自顾自地夺过酒器,偏过头沉闷地喝了一口酒。
罢了,不愿也不能强求,强扭的瓜不甜。
哪知她心灰意冷时,男人忽然说了一个字:“好。”
朝颜以为自己听错了,转头反问:“刚刚是你开口了么?”
“是我。”
“我说‘好’”。
娄卿旻难得放肆。
这是第一次,亦是最后一次。
他不与她君臣相称,只当彼此是知己,是兄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