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千里之外的普桑国艳阳高照。
白率在自家酒肆中将将送走一批货商,便回房中休憩品酒,哪知刚坐下便收到暗探送来的消息。
暗探是他年少时派去燕国探听消息的人手,埋伏多年如今也算有可用之处。
他打开绢帛从头至尾看了一遍,瞳孔微张。
原来他与华纪签订盟约后回国这一年来,华纪嫡公主朝颜竟背着朝穆逃了婚,据暗探所言,若非前些日子她在稷粮城名声大噪,因百姓纠纷护着华纪的少傅,华纪也不可能寻到她的消息。
这倒是让他忆起,半月之前安插在北狄附近的线人也说过此事。
当时燕国北部边境荆城与北狄起了冲突,还是那位赫赫有名的少傅亲自出马才平定了一场将要发生的战乱,如今将所有事连在一处细想,那时华纪公主或许也在荆城。
只是一个女子出逃,按华纪精兵的训练程度不可能寻不到,可眼下事情都已经过去快一年之久,公主的藏身之地才暴露出来,那便证明朝颜逃亡这一路有人故意隐瞒保护。
思及此白率冷笑一声。
朝穆也是个没什么脑子,只知道过好自己那一亩三分地的人。
但凡他有心在燕国安插眼线,也不至于找朝颜找了足足一年。
不过……
由此也可见,朝颜背后之人是华纪那位年纪轻轻便当了军师的娄少傅,娄卿旻。
不知为何,白率淡然的心莫名生出一种怪异的预感。
去岁在华纪大殿上与那位公主交锋之时,从少女三言两语中便看出她不是个任人宰割的人,既不服输,便免不了生出些风波。若非太子衡宿见过她的画像后便一心爱慕她,日日在他跟前叨扰念叨,他自是不会花费心思将一个不服管的女子引到自己国家。
可他疑惑的是,那位公主既然决定逃婚,为何不躲得远远的?
如今又主动暴露自己的行踪,让朝穆将她风光接回,莫非她回心转意了,愿意嫁到普桑来?
白率觉得这其中定是有什么不为人知晓的事,再加上如今又多了个娄卿旻,他不得不怀疑华纪背后有别的谋划。
况且,少傅与公主,孤男寡女,共处多时,月黑风高。
他脑中不自觉地蹦出一个荒谬想法。
那二人或许背地已暗生情愫。
毕竟人的自制力也是有限的,纵然传闻中的娄卿旻是为翩翩君子,不爱女色,但此次他知情不报,任由公主胡闹,怕是架不住牡丹花开得艳丽,与旁的男子一样,拜倒在对方石榴裙下了。
白率垂着圆眼思索着,斟酒的手臂也停在半空,盛酒的青铜杯已满,酒水溢到桌案,滴答滴答的落水声将他的思绪打断。
他收回手臂,唤侍人进来擦拭,心中默默下了决定。
不论如何华纪与普桑的联姻之事不能被毁,他必须尽快提上日程,免得再生动乱。
他决不能让任何人毁掉他苦心谋划的大局。
……
稷粮城。
前有城主费力寻子一事,后有公主少傅莅临城池之事,小小城池在同一时间闹出两件事,城中人声鼎沸,乌烟瘴气,百姓们也变得心神不定,纷纷被勾起看戏的好奇之心,个个撂下手中农活,日日在驿站门口静待观公主尊荣。
而自归国消息透出去,关奚之事不战而败,朝颜再没踏出驿站半步。
百姓们却是不依不饶,仍想借机见她一面。
朝颜已经被众人的探究心磨平了性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日日坐在房中靠着练字看古籍消磨时间。
又一日夜幕降临,月色皎洁,空中闪烁着点点繁星。
因有夜禁,天一暗百姓们便窸窸窣窣地往家赶。朝颜从二楼窗口缝隙向下看去,长街空荡,没有丁点儿人影。总算得了清静,朝颜便开了房门,拎着一壶酒水打开自己另一侧通着外界的房门,走了出去。
入目便是阁楼晒台,抬眸正好可见外景。
前世嫁人后也喝过几次酒,知晓自己酒量不是一杯就倒,她便肆无忌惮地斟酒,一口一口往嘴中送。
春日清风微凉,轻抚面庞,发丝跟着摇曳。
衣衫微晃,月下饮酒,竟生出一种凌乱又随性的美。
朝颜一手搭在柱子上,一手捏着酒杯,灌了口酒便轻闭双眸,享受这刻难得的自在。
不多时,她听见一阵轻便的脚步声由远而近,走至她身侧。
她缓缓睁眼探去。
来人一袭青袍,于月色下时隐时现,风动,衣摆也随之晃动。
是娄卿旻。
朝颜淡淡看他一眼便收回视线,随即又闭上双眸,也不开口不理人。
二人共处许久,娄卿旻一眼便看出她心中有事,心绪不佳。而后便自顾自地靠在离她不足一尺的栏柱上,认真回望她。
许久,也不知过了多久。
晚风的温度降了下来。
朝颜打了个冷颤,双眸清明,复而睁开。然刚睁开眼便听见身侧人开口:“殿下今日兴致不高,可是有什么心事?”
娄卿旻虽能猜出一二,但还是想从她口中知道她所为何事而忧虑,所以他也开始明知故问这一套。
话音刚落下,朝颜摇摇头,回应他:“没什么,只是不想离开这儿。”
确切地说,是不想如此被迫离开。
想到叶扶桑那些人的遭遇,她心口便闷闷的。
许是喝酒壮胆,易吐真言,身侧人又是可信的,她便将自己心中所想尽数道出:“原本是想过了夏至再回去准备及笄之礼,可如今却是不得不走。我,我原本还想帮她们一把的,但是如今没机会了……”
她原先计划着做些什么,让稷粮城这样不把女子当人的破观念破规矩彻底废除,免得再有贩卖女子之类的事情发生,可还未来得及做便要走了。
娄卿旻听出她的意图,回忆起曾经见过的那些可怜之人,心中燃起淡淡的悲。
他偏过头垂眸看她,又瞥见她面上的无措,既心疼又无奈,他不愿见朝颜如此没精打采,故意粗鲁地开口,试图唤醒处在迷雾中的她:“殿下这般想便是错了。天下陷入困顿之人数不胜数,若仅凭殿下一人,是如何救都救不完的。”
“那便什么都不做么?”朝颜下意识反问他。
娄卿旻没接话。
朝颜又道:“我身居高位,有着令人畏惧的身份,自是无人敢把我如何,但我也想试着帮那些普通人家的女子像关奂一样,可以得到自由,想做什么便做什么。我也想向众人证明,女子也是有价值的,并不是可以一味地被买卖交换,被人驱使的奴隶、物件。”
“世人对女子的偏见太重,不辛苦为夫家当牛做马便是不忠,不将自己一生奉献给全家老小便是不义,不诞下子嗣便是不孝。”
“哪有如此断章取义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