娄卿旻买了两个面具遮面,二人耀眼的容貌被遮住,降低了存在感。
只是他们身上无端散发的贵气与那股不同于常人的清流,在众人衬托下,不自觉成为集会上最亮眼的一双璧人。
热闹长街上,总有几个慧眼识珠的人向二人投去艳羡的目光。
下一刻,又有不长眼的女子朝娄卿旻高挑的身形撞过去,“这位公子,不知奴家可否与你共度良宵?”
怕吓到朝颜,娄卿旻已经不是方才那副寒潭模样,又恢复成往日里正人君子的姿态,淡淡拒绝:“夫人在侧,请姑娘自重。”
“你们这是为掩人耳目假扮的吧?”女子一语道破。
“谁家夫妻二人在一起不手拉着手,彼此挽着腰,哪像你们这般,一前一后两人离得十万八千里?我才不信!”
见人依依不饶,娄卿旻羽睫微垂,迅速找了借口搪塞过去:“夫人正与我赌气,还未哄好,自是不敢过分逾矩。”
另一个女子看热闹不嫌事大,听完娄卿旻的话便扑哧笑了,“哎呦呦,夫妻二人床头吵架床尾和,说什么逾矩不逾矩,这么见外?”
“妹子,你听姐的,俩人亲一口就算和好如初了,莫要再与你这郎君置气了。就你夫君这容貌身姿,你不爱可有的是人爱对不对啊姐妹们!”话毕,他们便将二人围在最中间,其中几个女子在朝颜身后推了一把,朝颜脚下一个踉跄,径直冲进娄卿旻怀中。
刚经历过一场惊吓,她眼下还在愣神中,麻木地跟着娄卿旻前行。心中有事,她也没听清几个女子所言,只感觉到自己被人搡了一下,转而便陷入男人温暖宽敞的怀抱里,双手抵在他胸膛。
面具颇大,松散地覆着脸颊,二人也是初次离得这样近,她神思收了回来,后退一步拉开距离,而后呆呆地抬头,褐色深瞳缓缓对上娄卿旻琉璃般的双眼,这瞬间世间仿佛停滞,寂寥无声。
她又好似听到了清晰的心跳声,分不清是源自谁的,也看不懂他眼中那道不知所谓的情绪。
四周尽是看热闹的人,她只知道二人若是不做些什么验证娄卿旻的话,便脱离不了眼下窘境。
不知是谁又说:“夫妻之间能有什么过不去的?你们这辈子还有许多年要彼此陪伴走下去,不如听我一句劝。俩人亲一口便让那些不愉快都烟消云散,快些和好吧!”
人群里火上浇油的人愈来愈多,朝颜无地自容,想揭穿二人扯下的谎言。
但一想到解释过后,他二人便会被旁人打搅,她也不敢真的戳破。
“对啊对啊!”
方才第一个开口的女子也跟着重复道:“小夫妻就是如此,床头吵架床尾和,妹子你就原谅他吧!”
场面愈发难以收场,此刻二人除了硬着头皮证明彼此是夫妻别无他法。
娄卿旻一侧耳朵已经泛起血红,朝颜眨了眨眼向下看去,男人便懂了。
得到朝颜的允许,娄卿旻俯身扯过她的一片衣袖,轻柔地一拉,少女的腰身就这样被他揽入怀中,此刻的她只到他胸膛,小鸟依人,一动不动,模样极其乖巧。
他低头,对上那抹极其诱人的红唇,朝颜登时屏住呼吸,眸子不自觉睁大,就在她吃惊地以为娄卿旻要摒弃那些伦理纲常亲过来时,男人忽然上移,下颚薄唇定格在朝颜眉眼之间,众人恍惚时,男人微微俯腰,在她额上留下一个十分缱绻的吻。
很淡,很轻。
朝颜只觉得自己像是被什么东西碰了一下,身子便开始发麻发热。耳边乱糟糟的,她也像是变成一个只会看地的稻草人,纹丝不动。
吵架的夫妻在他们的帮助下重归于好,众人喝彩欢呼。
那女子心满意足地笑笑,便继续教导娄卿旻:“姐也不完完全全站在你这边,日后可不能再惹你夫人生气了,男人嘛,虽说膝下有黄金,但不爱妻又如何能赚到万两金?该迁就时还是要迁就!该哄就哄!”
“姑娘说的是,在下记住了。”
朝颜还在愣神中,紧接着便听耳侧男人与一旁看热闹的人道:“在下还有事,要与夫人先行离开,告辞。”
闻言,混乱嘈杂的人群逐渐散去,为二人留出一条狭窄的小路,娄卿旻便极其自然地牵着她的手臂,拉她向前走。
经过方才那一吻,二人心间均乱,此刻这一幕也不知是做戏给旁人看还是自己入了局。
温热的触觉残留在额上,面上不断升高的气温让朝颜忽然多了些无所适从。
晚风微凉,阵阵拂过,二人手牵手走了许久,朝颜才慢慢恢复神智。
纵然明白二人只是做戏,她的心却还是照样不受控地多了些奇特的感觉,那感觉难以言表、令人头脑发蒙,像是被抽丝剥茧,偷了魂魄。
朝颜紧紧地盯着脚下的青石板,神思回拢。
重生将近一年多,这一年的日日夜夜过得很快又很慢。
慢到朝颜已经忘记自己是重生而来,想就这样一辈子享受这太平生活。但每每她一松懈,便又回想起和亲日期一日比一日近,时间太快,快到她根本不想放弃这热闹人间路而踏入寒冰深潭。
心间奇特的感觉还未消散。
回想这些时日,朝颜的心还是第一次如今日这般,乱了阵脚。
直到不远的后来,她与人分开,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这不知名的感觉,其实是一种叫做春心萌动的情愫。
……
二人穿过嘈杂的街道走出闹市便匆匆往回赶,抵达驿站时抬头便看到关奂自己完好无损地在驿站二楼。总归是熟悉稷粮城的人,不易迷路,也侥幸逃脱了今夜被强制匹配的“规矩”。
就在他们即将踏入驿站时,朝颜垂眸,余光忽然瞥见一道熟悉的身影,那人从她身后擦肩而过,留下一抹淡淡的气息。
远离闹市,茫茫月光下几片乌云将驿站笼罩成一圈,忽明忽暗,缓慢移动。朝颜顺着那人的背影看去,他已经走远了,身上一袭暗色玄衣时而显眼,时而隐秘于夜色,风起,随之带来了一股淡淡的花香气。
很甜,很熟悉。
好似曾经几百个日日夜夜,她鼻尖都充斥着类似的香气。
那人……
朝颜忽然想到什么,彻底回过神来。
她瞳孔微张,脚步停在原地。
娄卿旻见她面上的迟疑,很是迷惑,轻轻开口问她:“殿下,你怎么了?”
“没事。”她下意识回。
只是看到一个神似那人的背影。
朝颜安慰自己,或许只是背影相似而已,并不能证明其他,更何况这一世她已经改变了许多东西,所嫁之人也不是他,便不要再自己吓自己了。
更何况也不可能是他,这个时段的他应在普桑保命,怎会来到千里迢迢的稷粮城。
朝颜深刻记得她上一辈子嫁入普桑后,曾听过几个下人背地讨论他未得势时在普桑的处境是多么艰难,所遇之人与遭受的苦难是多么一番惨状。
身为王公子时的他可怜、弱小,任人欺凌,无权无势无人宠爱,自是不可能出现在几百里远的华纪。
依稀能回忆起那时的自己是多么心疼过他的过往,多么信任他,日日都陪着他弥补他童年所受伤害。
可她将死之时才明白,那一切都是骗局,假的!
前世的她不懂,以为那是爱。直到后来她国破家亡才知,所有一切的一切全都是他的伪装,是他故意让人当着她的面说他有多么可怜,好勾起她的怜悯之心,让她爱她,信他,助他。
朝颜越想越觉得这样心机深重的人是多么可怕。
他会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东西,不惜代价,不顾后果。他之所以可以登上王位,就是因为他有一份足够忍耐的蛰伏之态,与一颗不为任何人所动的冰冷狠厉之心。
而这样一颗心,足矣支撑他做成任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