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是在哪儿见过,何时见过,不必再一五一十地道来,娄卿旻也已全然明白。
一席话毕,两人都不再言语,室内寂静良久,呼吸声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娄卿旻欺瞒在先,如今被当面戳穿,已经是满面羞惭,他心中早做好被朝颜冷嘲热讽或是臭骂一顿的准备,但等了许久她都没有下文。
等待过程实在煎熬,他无法忍受,刚想开口,朝颜有了声音。
“今夜之事我会去向燕融禀明,说无意撞破刺客在王府携符节逃窜而被追杀,幸得大人相救,而大人您在抢夺符节途中被暗箭所伤需要修养,不便见客。”
方才沉默的时段她早已想好措词,顺带把功劳推到娄卿旻身上,待日后有何变动时,燕融也会看在娄卿旻立下大功的面子上,对他宽厚一些。
朝颜自是没错过男人面上一闪而过的担心,知道他或许是害怕燕融对此事存疑再亲自调查十廿假死之事,到时会牵扯更多麻烦。
于是她扯着唇笑了笑,安慰他:“你也不必太过忧虑,我不会说出是十廿,我只说见了北狄人的配饰,怀疑是北狄,燕融除了相信也别无他法。”
毕竟证人只有他们几个,就算是燕融想不通亲自去调查,也查不出其他。
先前姜家之事让燕融深得民心后,她在燕国的处境比刚入燕时好了许多,她在燕融面前的可信度也高了不少。
娄卿旻点头接受:“好,那我派人随殿下同去,护你周全。”
虽然解决了宛廿,但眼下王酉铭还在,他们不得不防。
朝颜却是摇头道:“有羽堇在,我不会有事的,大人这段时日务必要安心养伤,兄长已经不在了,华纪日后还需要您的照拂。”
闻言,娄卿旻朝外看去,见到门上倒映出的挺拔身影。
他眼底有些晦暗不明,也没答话。
*
暮商抓完药后便着急忙慌地跑到后厨煎药,暮均办完事回来了,他也煎好了药,正端着进门。
朝颜向外走着,恰好与他二人打了个照面,她吩咐了句照顾好你们大人,便裹紧自己身上的狐裘,带羽堇先行离开。
朝颜连夜赶回内城,已是夜里亥时,街上空无一人,马夫也已经回宫负荆请。
广阔大殿内,虽燃着炭火,但马夫身上却频频冒着冷汗。
他跪在王后朝弦面前,说朝颜公主让他在原地等着便独立离开。谁料晚会结束众人归家时,他寻遍各处都未找到公主身影,连忙驱车回来请罪。
就在朝弦怒不可遏地下令派人出宫搜查时,下人忽然进来禀告说朝颜回来了,还满身是血。
吓得朝弦只穿了一件衣裙便马不停蹄地冲出去。
大殿之外,少女静立在门槛处,雪白衣物上沾着几片触目惊心的红,朝弦见了吓得心都快要跳出,大喊了几句唤太医。
谁知朝颜噗嗤一声笑出了声,小跑着冲过去将人拉到暖和的殿内,语气慢悠悠地:“堂姐,我无事。”
“那你身上……”
“这是旁人的血。”说罢她便将夜里发生的事大致与朝弦说了说。
知晓此事关乎燕国安危,再三确认朝颜没受伤,朝弦便唤宫人帮其更衣,二人马不停蹄地去找国君禀明。见面后,二人将所有事情的来龙去脉全部讲了清楚,燕融听完愣在高台之处。
他似乎是不信王酉铭会干出此等大逆不道之事,但朝颜身上的血迹与手中玉符节无一不在证明她所言的真实性,他心里清楚得很,玉符节极其稀有,他只赐给了三个人,王酉铭、周鉴与姜贯。
最关键的是,在赐之前他分别将三块玉玦上做了标记。
此刻握在手中这块的背后有一道细小划痕,正是他当年所赠给王酉铭的那一块。
一切证据摆在眼前,燕融不得不信。
他眉头紧锁,五指死死握住玉符节,指节泛白,力气大得像是要将其捏碎。凌冽的目光盯着符节看了又看,倏而落在朝颜身上,难以置信地又问了一遍:“你的意思是说,王酉铭私自将符节赠与北狄贼人,欲图谋反?”
朝颜点头应下,“国君,眼下最重要的是,您得尽快派兵驻守城门仔细排查来往之人,以免漏网之鱼混入城中对燕国不利!”
见她都已将事件的解决法子都摆在眼前,燕融也不再过多思虑,无奈地闭了闭眼睫,下令道:“好……依你说的办!”
“据外臣所知,北狄人的后脖颈上好似有一处极小的灰色暗记,穿戴用度也与中原不同。”
这是走之前娄卿旻告诉她的,如此明显的信息她自是不能不用,眼下便说了出来。
燕融听完这话一挥手,身侧禁军便快步上前,恭敬弯腰,燕融丢给他一片缣帛,道:“你速速将朝颜公主说出的所有特征记下,与司寇大人一一禀明,让他查得仔细些!万不可放过任何嫌疑之人!”
“是。”
某个方面来说燕融也算是仁君,至少他会认真听下臣言语并实施。
朝颜视线冷冷划过玉符节,眼中浮现出那个人的虚假面孔,于是大胆追问:“国君,敢问罪臣王酉铭您要如何处置?”
燕融理清事情的前因后果,想起朝颜方才所言,才道:“你方才是说,他勾结北狄之人一事是他的亲女王凝与你说的?”
朝颜沉吟片刻,道了句是。
燕融便接话:“王酉铭故意勾结外邦想置燕国于死地,实属死罪,倘若没被你发现,燕国便会彻底万劫不复。王凝也算是替父将功赎罪,好在未酿出大祸,念在王酉铭乃先前功臣的份上,孤不杀他,但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他掀起衣袍坐回上座,言语犀利而冷漠,对一侧宦臣道:“传我王令,王酉铭私通外敌欲叛国,将其贬为庶人永不再用。孤赏罚分明,亦公平公正,念在他亲女大义灭亲主动上报的份上,孤便赐她万两黄金,给她一间住处以保余生,免得那些百姓私下说孤不近人情忘恩负义。”
王酉铭经先前木炭之事,本就一无所有,如此惩治也算是最好的办法。
既能杀鸡儆猴,震慑众人,也让燕融在百姓口中的名声好上加好。
除去他,此后便再也无人能够陷害舅父二人,朝颜内心也算满意,随口接了一句虚溜拍马的话,“国君此举圣明!”
至于王酉铭真正想如何,不必知晓,也不重要。只要他失去权钱,便也无法驱使旁人帮他做那些伤天害理之事。
而王氏那些见利忘义之人,见王酉铭被贬应避之不及,更不会接济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