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颜心中顿时有些不自信。
百姓示威,若燕融硬要追究姜家的过错,那她也别无他法,眼下,还是要祈祷燕融不是那样狭隘小气的人。
国君耳目众多,时时刻刻盯着所有人的一举一动。
朝颜入了王宫,还未去面见国君,自己偷了王后令牌去见仲清的消息便被传到燕融耳中,甚至还放言,谁人都不能替他三人求情,否则将一齐按谋逆之罪下狱。
朝颜与仲清一番言论后,本是信誓旦旦地回来,不想走到燕融上值的朝宫前,想到那些百姓,心中有几分胆颤,忽地开始打了退堂鼓,但脚下步子却像是生了烟,止不住向前。
总归是大国公主,是燕国贵客,宫人得了王命也不敢过分阻拦,生怕伤到人。
朝颜就这样硬闯了进去,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仗着自己的身份胡来。进到大殿,看到高台上的明黄色身影,朝颜抬手行了一礼,垂眸低头道:“还请国君恕罪,朝颜来此是有要事要与国君禀明。”
“若是来为他们求情,可以不必再说了,公主来燕国数日,想来华纪国君在故国甚是想念,也到了该离燕之时了,是否需要孤帮你备好车马?”
燕融识大局,知晓燕国与华纪的情谊,也不会对朝颜做什么,但他王家威严也不能随意让人挑衅,在朝颜说完话后,他便直接给人一个下马威。
闻言朝颜心下一凛,而后故作镇定地抿了下唇,道:“国君不必拿王上压我,实不相瞒,朝颜之所以来燕国也不全是游玩,确切地说,朝颜来此是要帮国君您解决隐患,帮国君您重拾民心。”
朝颜就这样赤.裸裸地将话摊开来说,燕融刹时变了脸色,他感觉自己丢了上位者的面子,语气蒙上一层薄怒,拍案而起:
“朝颜!你听好了,这是孤的燕国,也是孤的百姓,朝政之事还轮不到你一个外来女子置喙!”言语间尽是鄙夷。
已经无数次被人这样蔑视,朝颜早已习惯,她不反驳,反而接着道:“国君莫要生气,朝颜还是建议您先听听再拒绝也不迟。”
“笑话!”燕融越过案台,站在高台处仰望朝颜,眸中带着轻视与不屑一顾。
“你一届女流之辈,字都不识得几个,若真拿出些本事我反倒还会另眼相看。”
“朝颜有一计,可使得双方两全其美。”
燕融冷冷看了台下人一眼,“说。”而后又拂袖转身坐回案边。
“朝颜以为,您应立刻放了他们三人。”
早料到她想不出旁的法子,只会替人求情,燕融眸子一深,随即冷笑着:“早听闻王后说你行事大胆,如今一看果然名不虚传!若你所说的两全其美的法子只是这点妇人之见,也不必在此浪费口舌,趁早回华纪待嫁!”
见燕融比她想得还要心急,朝颜反而觉得鱼已上钩,随之勾着唇角,又朝人一拜:“国君不必激我,您先听听再说。”
见人终于不放话反驳,朝颜才缓缓道出口:“想必国君已然知晓泉城百姓奋起替姜家求情一事。您也知晓百姓众多,我们杀不得抓不得,但也不能一直任由他们在街上游荡祸乱家国,唯一的办法就是即刻放了他三人。您是国君,是万人之上的掌权者,若此时放他们一马后,百姓们会怎么想?”
燕融表情依旧冷漠,坐在高台处静静听着朝颜还能说出什么话。
“造事的百姓虽看起来数不胜数,但说来说去他们中只有一两个识大体的,其余人都是顺势而为,跟着捣乱而已。以朝颜之见,国君可借机利用流言蜚语的力量帮您立威。若您能让一人觉得是您大人有大量,不计前嫌,在仲清大人辱骂您之后不仅不罚他反而还嘉奖他,变可趁机告知百姓您是个不怕被人挑错处的仁君,纵使彻底革了他的官职,也能在众人口中赢得一个体贴下属、豁达大度的好名声。”
见燕融神态认真,许是听了进去,朝颜顿了顿又道:
“既然要放了仲清大人,那姜大人必定也是要放的。他二人的策论只是书写下来还并未实施,您可昭告天下说泉城那些治家安邦的策论也是有您在背后提点他们才想出的,届时就算真的将其用在治理百姓身上,百姓也只会感激国君天资聪颖,百年日后也会在史书上记下您是位有雄才大略的明君。”
“此计一可助您安抚百姓,收服人心,二来还无偿得了些策论。可谓是一箭双雕,事半功倍。”
燕融抬眸,警惕地问:“孤凭什么信你所言?你与那姜贯血脉相连,保不齐在背后耍什么阴招等着孤上钩!”
话音落,大殿中忽然变得极为静默,此刻便是落根银针怕是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朝颜一向不喜欢被人冤枉,也不想舅父被人诟病。
她道:“姜城主在燕国数十年从未做过任何有害燕国之事,朝颜不知国君为何要如此怀疑一个忠臣!莫不是国君您心中有愧,觉得舅父会对您夺权之事怀恨在心,所以要报复您?”
“那是他自己主动上交的!孤何时夺权了?再者说,燕国是孤的,孤要把自己的东西拿回来,何错之有?还怕他一个外臣报复不成?”
朝颜直接顺着他接话:“国君所言甚是。”
“您也知晓是他主动上交的,那国君与他便没有旧仇,既无旧仇,他又如何想不开要谋害您?其实您也猜到舅父他背后有足够的力量去害您,但他为表忠心一早便交了实权不理朝政,这么多年过去了都没有任何谋反的心思,更莫要说眼下已经年过半百了,再推翻您自立门户又有何用?这其中根本就是有人故意陷害。”
朝颜又想起从书中看过的几句话,而后直挺挺地看向高位上的人,“国君也知晓水可载舟亦可覆舟的道理,百姓们便如同那水一般,若能让他们知晓您是个明君仁君,水推舟,则顺流而上,他们从此以后便会一直拥护王上您。反之,不用朝颜说您也能明白。”
燕融没答话。
朝颜又说:“国君如此宅心仁厚,想必心中是舍不得杀掉开国功臣的。既然您本就不会要了他们的命,何不趁此机会再做些利人利己之事呢?”朝颜一眼将其看透,燕融既然能听她在此说许多话,想必也是怀疑王酉铭所言真假,亦是舍不得彻底除掉姜家。
燕融透过朝颜看向旁的地方,沉默着,思索着。
朝颜所言不无道理,他早晨也是被冲昏了头,如今冷静下来一想,事情确实没那么严重,更不至于一下要三条人命。他犹豫一番,最终应了下来:“既如此,那便按你说的做。若事成孤便不追究,若不成,你也一并受罚!”
朝颜丝毫不惧燕融的威胁,反而信心满满地笑了起来,她来的路上便早已将事情从头到尾理了一遍,她也坚信此事一定能成!
一番对峙过后,燕融忽然对朝颜这个小女子还有些刮目相看,神态比方才那盛气凌人的模样都和气了许多,语气降低几分:“想不到你一女子竟有如此胆识,还能想到这样好的法子,甚至不惜豁出性命也要替他们求情。”
“其实细细看来,你与王后的眉眼间的确有几分相似,但你二人的性子却是天差地别。”燕融忽然仔细看着台下的女子,扯开话题。
朝颜不想在这种事情上比来比去,忙接话:“王后天姿国色,朝颜能有几分像堂姐,也是天赐的福分。”
油嘴滑舌,过于聪明。
他原以为朝颜就是个娇生惯养的傲气公主,不想却是个智勇双全的奇女子。
经此事后,燕融也逐渐对女子的认知有所改观。
原来世上除了王后那样温婉动人、善解人意的女人之外,还有这般英勇无畏、坚韧不屈的有趣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