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燕国不知犯了什么病,明明是深秋却如同冬日,晌午时刻还觉得有些燥,一入夜里,冷风便成了刮骨的刀,冻得人直哆嗦。
天将黑,右师府便早早闭了大门。
王酉铭年轻时饮酒如饮水,不小心染上了痛风。
此病不至于要人命,不发作也无甚,一到犯病之时便极其难受,凉风钻入骨缝那刻疼得痛不欲生,近几日天气愈发寒凉,他便吩咐下人早早点了炭火。
近来国君为外城百姓斗殴之事忧虑,下令彻查此事,奈何几日过去迟迟没有任何进展,王酉铭思虑许久后,请王堃父亲来府上商讨对策,二人退避了下人,一齐去了书房。
他们端着茶杯坐在垫子上对望着彼此,各个心思沉重,神情严肃。
“外城聚众斗殴的那几人究竟抓到了没?”王酉铭开口问对方。
他一想起燕融对他讲话时那不悦的态度便心烦意乱,语气十分沉郁。
“昨日便抓进府里了,只待你一声令下,今夜就可……”
男人抹了下脖子,自以为将制造麻烦的人解决了便可高枕无忧。
见人如此轻飘飘的模样,杀人仿佛杀死一个牲畜那样简单,王酉铭无奈垂眸闭眼,语气恨铁不成钢:“我算是知道堃儿随了谁的性子,整日打打杀杀要死要活,你可曾想过堵住一人的嘴容易,堵住万人的嘴难于登天?”
“还是你计划将所有造反的百姓杀个一干二净?若日后有人状告此事,你让我如何跟燕融交代?”
见王酉铭忽然发怒,王堃父亲本想脱口而出的话到嘴边又不知该说什么:“这……”
其实说来,百姓们为争夺东西打架本就是件小事,本不用费多大力给点好处就能解决。但若弄出人命便得不偿失了。
千夫所指,无病而死。
王酉铭深知这个道理,所以他不想明知故犯,他明白不论有多大的权利也逃不过被追责。
见王酉铭面色不好,王堃父亲想解释什么,蓦地被一道声音打断:“不好了大人!”
王酉铭唤人进来,看侍卫连滚带爬,他心上烦闷,眉头紧锁,“慌慌张张,又怎么了?”
侍卫顿了下身子,道了声歉便俯身趴在地面,回:
“大人让属下监视藏室官,属下昨日见他与那华纪使臣一同去了外城,结果撞破我们的人强收小商贩的税钱了,属下听说他二人要联手一起做什么,还听闻那藏室官写了文书向国君谏言,准备告……”
侍卫吞吞吐吐,抬眸看了王酉铭一眼又立刻低下头,胆小如鼠,身上哆嗦着,迟迟不敢说后半句。
“告什么?快说!”对坐的王堃父亲意识到什么,催促着下面人回话。
侍卫担惊受怕地望着王堃父亲,眸子又转向王酉铭,趴在地上一字一句道:“告了、告了大人您的状。”
“什么?!”
告他的状?
王酉铭听到这话顿时怒火攻心,气得站起身子一下拍在桌案上,嘭的一声吓了旁人一跳,刚想问侍卫怎么不让人拦着,手上便多了一块柔软的布帛。
“大人息怒!大人息怒!”侍卫慌乱地站起身将东西递到王酉铭手上,出言安抚他:
“属下见藏室小官的人鬼鬼祟祟,便想到他身上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就自作主张将他打晕了,这也是从他手上偷来的,貌似就是那小官准备呈给国君的文书谏言。”
王酉铭被侍卫几番言语整得情绪忽上忽下,气已然消了大半,他顺手捋了捋自己发灰的胡须,而后看着侍卫露出一副满意的笑,夸他一句做得好,便打开了布帛细细观看。
屋内炭火不知不觉地已经完全烧尽,周身温度降到了冰点,王酉铭忽然不觉得冷了,只感受到自己浑身火气十足。
他几乎是皱着眉头看完上面内容的,看完便将东西丢到王堃父亲面前,冷言道:“这老东西卖弄文采还颇有一套。你看看他写的!什么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君为臣纲?他究竟想做什么?真以为我王家是任人可欺的?”
王堃父亲见王酉铭如此怒不可遏的模样,也好奇知道那人究竟写了什么,连忙拾起布帛。
王酉铭还在说着:“本以为没了姜家,这芝麻小官能安安分分待着,谁知竟是个愚不可及的!竟拿此等东西呈给国君告我的状,怕是未见过本官到底有何本领吧?”
王堃父亲也看完了,像是哑巴吃黄连,上面所写有事实有夸大其词,他一瞬间无言,不知怎么安抚兄长。
*
布帛上第一句便是状告右师不顾尊卑,未能恪守本分,还说王氏家族一家独大,一边将国库钥匙占为己有,一边背地剥削百姓,迟早有一日要独揽政权,弑君篡位。
前面确实有几分事实。
不过这最后一句简直是血口喷人,污蔑诽谤!
王堃父亲捏着布帛,看向怒不可遏的男人,语气犹犹豫豫:“兄长,这小官太不自量力了,他即便是告了,国君也不会信他一人的一面之词。我们若不然将此物烧掉?”
王酉铭半眯着眸子,思索着。
烧掉便无事发生,万事大吉了?
实在可笑。
他先是想到姜贯,又想到那藏室官,而后冷笑一声。
果然,能和姜贯相处到一起的人,也是个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死板之人。即使他此次拦截了不代表不会有下一次,为保无后顾之忧,他定要让二人为此事付出代价。
他不是善人,可不能让威胁到他安危的人完好无损地走出燕国。
王酉铭深黑的眸子扫向案上的布帛,露出一抹邪气,他转头便想到一个绝妙的点子:“我们不烧,我们要顺着他的意,替他呈上去。”
见自家兄长语气如此坚定,王堃父亲一脸无措,不理解他所言,心中还想着莫不是被那小官刺激到了?此举摆明了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白白送命。
下一瞬,便听男人解释:“我们要呈,但呈得不是这份。”
“待我添油加醋改写一番,再呈给国君,让国君看看这人是如何大展拳脚的。”
王堃父亲恍然大悟。
也对,白白送上来的机会可不能丢掉。
他们可借此机会反咬对面一口,届时不仅能把藏室官弄下台,更能彻底扳倒那个姜贯。
思及此他扯着脸笑看自家兄长,不得不说,此举可一箭双雕!
王酉铭冷笑一声。
一个小小的藏室官居然还有勇气向国君谏言?
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