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提到无嗣,朝颜便如同变了一个人似得,语气咄咄逼人,面带愠怒,此情此景,娄卿旻见了也是一头雾水。
“那不是女子的本分么?”他道。
本分,本分,孕育子嗣明明是女子的权利,可选择生或不生,但非要说其为本分,不生便是不孝,生不出便是未尽到本分,最后让女子落得万人嫌的名声。
这,便是言语的力量,是缚在女子身上的枷锁囚笼,让女子终其一生围着“子嗣”二字转,无处可逃无处可躲。
事到如今,朝颜算是理解何为男女有别,男女不仅要保持距离,更重要的是男女之间体态不一,思想各异。
既如此,朝颜也不想与他在此争辩,压下心中的愤愤不满,不再抬眼看他,语气疏离:“大人,恕不奉陪了,告辞!”
她还要想办法救连瑕,才不在此与他争个高低对错,不过是鸡同鸭讲白费口舌。
谁知临走前,娄卿旻忽然叫住她:“殿下,您可知晓何为君子七慎?日后做事定要谨慎再谨慎,方能避免些差错。”
希望她能听明白他的言外之意,既已离宫出门在外,便要收敛锋芒,不要事事都替别人出头,容易祸水东引。
不过朝颜还在生着闷气,根本顾不上深究他话里的深意。偏要回头呛他一句:“多谢大人提醒,我非君子,不想过于忧虑。”
她只想凭着一腔热血,做些力所能及之事,哪怕,哪怕只能帮到别人一点也是好的。
娄卿旻久居朝堂,惯会察言观色,听朝颜那语气便知她没把自己所言放在心上,他一向不是乐善好施之人,肯提醒一次便是他最大的仁慈,便也带着亲卫离开了。
娄卿旻行至半路,脑海中忽然闪着朝颜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模样,如此幼稚孩童心性,让他不禁回忆起初见她与太子时的情景。
……
那是嘉和十二年季秋,临近国君朝穆的四十岁寿宴,太子朝饶携其胞妹出宫狩猎,美其名曰为王上准备厚礼实则是出宫游玩。庞大的沿着东边一路前进,跋山涉水,终于抵达饲养万物的百草林。
王室威严,礼法正兴,狩猎是较为重要的活动,故而特意在百草林设有几圈苑囿禁地,以供君臣玩乐。太子朝饶是储君不二人选,自六岁起便开始修习君子六艺,其中射术弓法练就得炉火纯青。
蔚蓝天际,炎炎夏日,几队人马在禁囿中穿梭。
为首的朝饶正坐在马上,眼神紧紧盯着前方,方才跟丢了的那只灰色野兔重新闯入视野,在草丛中窜来窜去似在挑衅,见状,朝饶迅速举起弓弩,眯起双眼瞄准了它。
准备射箭时,林中忽然出现一道鬼祟身影,下意识告诉他对方是个人。朝饶拉弓的手停了下来,抬眼望去却没看到任何人,而后听见一声凄惨喊叫,由底处传来。
侍卫们见此景,立马打起精神保护太子和公主。
朝颜本跟在朝饶身后,听到惨叫便开始好奇了。故而第一个带头寻觅出声之地,宫人与太子紧随其后。朝颜走到一处大坑前,低头便见到一个衣衫褴褛的少年掉入狩猎所设的陷阱中。
浅色麻布衣裳被血浸透,入目便是触目惊心的红,面上沾着泥土混着血丝甚是恐怖,朝颜被他这幅惨状吓了一跳,急忙捂上双眼。
“何人?”朝饶开口便是清脆的少年音,不怒自威。
泥坑底的娄卿旻被人捞上来时,瞳孔失焦,嘴唇颤抖着,如同见鬼受惊般,还未回神,故而一言不发地看着面前衣着富贵的人马。
看到少男少女俊美的面貌,锦绣华服,他便知道自己要得救了。
那时的朝颜七岁,身穿一袭藕粉色直琚裙,面颊娇嫩,尊贵十足,瞥一眼前高自己一头的少年,软糯糯一句:“兄长,他看起来很不好,救救他吧。”
自此朝饶便将他带回宫中,留在身边做伴读,一晃就是八年。
初见他二人那日他正被山匪追赶,命悬一线,大气都不敢喘,哪里敢开口解释,后来娄卿旻才在太子口中得知,是朝颜抓住不那只野兔,倔脾气上来了硬要追上它,所以众人换了条路狩猎,这才恰好救下逃命的他。
如今想想,其中或许真有几分命运使然的缘分。
十多年过去,原本遍体鳞伤的逃难儿成长为人尽皆知的贤臣,太子也变为赫赫有名的战神。唯有朝颜还如幼时一般,孩童心性,一生气便喜欢顶撞人,随心而为,不考虑后果,谁都不放在眼里,包括太子和国君。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但总如此稚气也不是长久之计。
娄卿旻盯着漆黑一片的前路,微微一叹,罢了,公主毕竟还未及笄,待经历更多的事情后,定会成长。
彼时的娄卿旻还不知眼下他看不上的小公主,会在未来某天脱胎换骨,成为一心为国为民、克己奉公的大国公主。
亦不知,孑然一身的他会为她的蜕变而心痛不已,悔不当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