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境里,赵辞镜仰着脸看着一切的发生,他的身体无法控制地颤抖着。
他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在做梦,并不知道自己已经长大,他依然感到恐惧。
父亲被警察死死压住,犹在挣扎着回头,猩红的眼睛死死盯着幼小的他,口中依然在发出不明意义的吼叫。
那简直不像一个人,像一只怪物。
赵辞镜听不清,他站在那里,半张着口,看着赵归被押进警车,睁大的眼睛里映着一片茫然。
……是在做梦吗?
赵辞镜做了一个经年的恐怖的梦,无法醒来。
而最恐怖的是,在亲眼目睹曾经最爱的人被不可名状之物吞噬以后,又无可得知是否有基因的诅咒,已经悄无声息地将同样的种子在自己身体里埋下。
·
“呜呜……”
耳边传来温热的触感,毛茸茸的戳得他有些痒,赵辞镜揉着眼睛醒了过来。
眼前是白色的狗毛,萨摩耶正趴在他的腿上,抬着脑袋回过头,用嘴筒子轻轻顶他的脸,漆黑的眼中是一片担忧。
它仿佛在问:你做噩梦了?
刚醒的赵辞镜看起来有点懵懂,片刻瞳孔间恢复了焦距:“我没事。”
他抓着狗脖子揉了揉,狗把爪子搭在他肩上,把脑袋靠了上去,耳朵耷拉下来,一人一狗轻轻依偎着。
久久不动。
车辆慢慢停了下来。
赵辞镜抬眼望向窗外,他们已经到了南城收费站。
再过去一点,就回到这个城市了。
下了高速公路后,天边逐渐亮起了光芒,新的一天已经来临。
南城精卫那边说半夜已经把赵归送去了南城第一人民医院抢救,周女士便把车开去了那边,在门口处被门卫拦下。
大部分医院有规定不让宠物进入,但这家医院管得不是那么严,周女士把准备好的防咬口笼给萨摩耶戴上,门卫也就放行了。
呆萌的萨摩耶戴着烈性犬专用的狰狞的黑色防咬口笼,却歪着脑袋看着赵辞镜吐舌头。
赵辞镜忍不住笑了一下,觉得这反差还挺可爱的。
到达医院时已是早上六点半,赵归的抢救已经结束。周女士一进医院就被医生找过去,商量术后事宜。
赵归是半夜突然急性心肌梗塞的,所幸南城精卫的护士及时发现不对,给他打了一针,情况继续恶化后,立刻把他送去综合医院抢救。
因为情况紧急,医院在做了造影后给他做了支架植入,此刻已经被推进CCU(心脏病重症监护病房)进行后续观察,家属不能探视,他们和赵归一面都还没见到。
医生说抢救还算成功,目前情况已经基本稳定下来。
只是这几天还有风险,所以还得在CCU呆两天,如果没问题就转回普通病房。
周女士交了住院费后带着赵辞镜在医院附近住了两天,在酒店里远程办公,两天后听说赵归已经回到普通病房,便再次来到医院。
站在普通病房门口,赵辞镜跟着周女士走了进去。
病房不算很大,摆满了各种各样的仪器,使这里看起来很挤。
病房里有两张床,其中一张没有人但有东西,不知是去抢救还是怎么样了。
另一张床上,一个人影躺着。
那个人影孤独地躺在上面,瘦削的胸膛轻微地起伏。
赵归的确如赵辞镜想的一般形容枯槁,却更加严重,瘦得几乎脱了相。
赵辞镜盯着这人的五官看了很久很久,才从其中依稀看出一点那个意气风发的父亲的影子。
年轻的时候,赵归很喜欢把小赵辞镜扛在肩上,带着他到处跑,听他在自己头顶咯吱咯吱地笑着。
小赵辞镜害怕摔下来,便会揪住赵归的头发。赵归喊疼,他就乖乖松了手。
记忆里赵归的头发乌黑又坚硬,如蓬勃的野草繁茂一般,怎么也长不尽、掉不完。
而如今那些野草枯萎了,凌乱而稀拉地覆盖他的头顶。
赵辞镜站在床边,低着头俯视他昏迷不醒的父亲,忽然感觉到陌生。
他又看向赵归垂在床边的右手。
多年的身体和精神疾病缠身,让这只手上面的皮肤松弛、长满皱纹。这次心梗更是让他一下子老了很多,明明不过五十多岁的年纪,却仿佛已经风烛残年。
而这只手也曾握着一把刀。
那只是一把再普通不过的水果刀,却在它从少年腹部捅入、后背穿出时,让两个家庭的命运完全偏离原有的轨道,再也无法返回。
……
他们来的时候是下午,两人一狗在病房里坐了许久,一直到天色全黑。
期间隔壁床的人回来了一段时间,后来又走了,似乎是抢救没成功,家属哭得撕心裂肺。
赵辞镜看着地板,听着他们的哭声,感觉到悲伤又无力。
没多久,家属也离开了,病房又恢复安静。
看着赵归今天应该是醒不过来了,他们收拾东西准备离开。
周女士工作上有点事情,正一边带着赵辞镜往外走,一边打电话,这时身后忽然传来细微的衣料摩擦声。
赵辞镜回过头。
和已经醒来,正半睁着眼定定看着母子二人背影的赵归对上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