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区里不时有人发病。
有的人发病是对着墙哐哐撞,有的人发病是对着所有人平等地破口大骂和推搡。有的人会在床上躺几天几夜不吃不喝,有的人会被几个人架着发出不似人的嚎叫。
有些病人发起病来是真的很难控制,更别提是男性病区,有时力气大到甚至会把医护人员的皮肤抓破,流出血来。
哪怕是电疗威胁都没用,然后就会被捆吧捆吧,绑进赵辞镜之前呆过的那间约束室,打镇静剂。
总有几个病人谄媚地跟在护士后面,争先恐后做一些护工的活,帮助清理和善后,连请护工的钱都可以省了。
然而除了不时的突发状况,病区总体还是很沉寂的。
沉寂,死一般的沉寂,就像无声笼罩在病房上空的玻璃纱,压得每一个人都感觉到窒息。
也许是住在这里的大都是中老年人,他们常年服用各种精神类药物,而日子又没什么盼头。
走廊上、活动室里,他们或一动不动,或麻木地游荡在其中,就像一个个无所牵挂的木偶或孤魂。
灰暗铺在这里的每个角落,是这座城市边缘失落之地最浓重的底色。
时间在这里似乎都失去了意义,它就像蜗牛缓慢但坚定蠕动的脚,细细蚕食了过往的一切。
这天是周一,医生查房的日子,郁岚终于获得了医生同意出院的盖章。只要家人也同意,他就可以随时出院了。
郁岚的家人不会卡他,江若即本来早就可以出院,是为了多陪他才留在这里的。
所以郁岚一出院,江若即也不会继续呆下去了。
李无垠的生日庆祝会被决定提前举行,为了保证所有人都能参加。
其实说提前也没提前多久,也就两天而已。
只是如果不提前两天,他想一起过生日的人就不完整了。
赵辞镜问了护士能不能送吉他进来,不出所料被拒绝了,还喜提一顿电疗警告。
护士们虽然嘴上严厉,但看上去其实对这场生日联欢晚会还挺感兴趣的。
病区也不是全无娱乐活动,春节中秋什么的也会稍微庆祝一下,但像这种病人自发举办的还是头一次。
那个老是拿电疗威胁赵辞镜的护士答应到时候把自己的平板和音响借给他们用,上次那个在凌尘拒绝吃药时叫人的护士答应帮他们说服医生,并且愿意在晚会上献歌一首。
其实说是晚会,却没有比这更简陋的了。
到了当天,周女士送了芒果千层和小零食来,李无垠抱着旺x大礼包喜笑颜开,笑得像个孩子。
他明明很爱吃零食又很缺存货,但还是想把大礼包拆开,分给每一个人。
赵辞镜阻止了他,周女士带来的零食足够多,能把人撑到饭都吃不下。
赵辞镜把周女士送来的生日纸皇冠戴在李无垠头上,这玩意儿似乎是小孩尺寸,戴着李无垠头上太小了,看起来有点滑稽。不过李无垠不仅不介意,还很新奇地摸了摸。
小的时候没人给他买蛋糕,大了又不怎么过生日。
这还是他第一次戴这东西。
然后一伙人把活动室和病房装饰了一下——说是装饰也很牵强,他们既不能吹气球,也不能拉彩炮,连剪纸都不行。
于是赵辞镜带着一群人分发彩纸,浩浩荡荡折起了小星星。
到时候叠完拿米粒粘在窗户上,用完还能擦一擦,没有玻璃瓶就拿塑料瓶装起来,送给李无垠当礼物。
凌尘以前不会叠这东西,但学起来很快,不一会儿就叠了一大堆。
折纸这种活动有的人觉得无聊,但凌尘觉得还挺上瘾。
手上一边忙忙碌碌,心里头却是放空的,既不让人感觉虚度光阴又不会很累。
还能一边和赵辞镜聊天,叠完后还能送给别人当礼物。
几个人坐在李无垠和赵辞镜床头,手头各自一堆长条形彩纸,面对面挤在两张床的过道旁叠着。
其他病人有些也好奇地分了一些纸去叠,但大部分还是对此没有反应,麻木地重复着自己的生活。
有人说手工的意义不仅在于成品,也在于手工者将自己生命中的一部分时间连着手工一起,送给了收到礼物的朋友。
对于李无垠来说,这份礼物的意义也在于也许很多年之后,他看到这瓶星星,就会想起此时此刻他们围坐在这里,一边唠嗑一边折纸的回忆吧。
……不过也不仅于此。
叠着叠着,李无垠眼睁睁看着对面江若即和郁岚两个越挨越近,没多久一个坐在另一个腿上,没羞没躁地亲了起来。
李无垠:“……”
准确来说是江若即没羞没躁,郁岚害羞得脸都红了。
推也推不开这人,只好自暴自弃地往后一躺,想躲开了去,结果江若即反而压了下来,这幅场景简直让人没眼看。
大家眼观鼻鼻观心,各自都装没看见。
谁也知道这是他俩在这里住的最后一天了,等出院后又要分别在两个城市,实在不舍才会这样,也没人忍心去打断他们。
结果他俩在众目睽睽下亲个没停了,李无垠都看不下去了:“……得了啊,都看着呢。”
“……”江若即这才意犹未尽地抬起身,颇有些不满地看了李无垠一眼。
郁岚则捂着自己的脸不愿见人,半晌才坐了起来,低着头,耳朵整个儿都红了。
“啊,看着他俩好幸福……”赵辞镜幽幽叹了口气,小小声自言自语一般,但又不经意似的觑了凌尘一眼,“我也好想谈恋爱啊。”
凌尘心头猛地一跳,过了两秒才装作冷静地说:“你这是躁期的症状,等过段时间就会自己消失,不用太在意。”
“怎么会是症状呢?”赵辞镜似乎对凌尘的回答非常不满,“我难道还分不清我的感情是症状还是真实的吗?”
“双相患者发作时的自知力很多时候是缺乏的,你可能真的分不清。”凌尘脱口而出,说完又感觉有些后悔,但又觉得事实如此。
“……你一直都觉得我这样,是症状?”赵辞镜幽幽道。
“难道不是吗?”
“不是,这又不是我第一次发作,”赵辞镜星星都不叠了,转过身来看着凌尘的眼睛,“我分得清症状下的好感和喜欢,没有你想的那么拎不清。”
“……”
赵辞镜看着凌尘,凌尘微微扭头,表情有点回避。
赵辞镜看着他心头发凉,不由得强调道:“我真的分得清症状和真正的感情。我以前也有过很多次,班上的同学,电视里的明星,甚至是高铁上见到的路人,在躁期里确实很容易产生莫名其妙的好感,但也只是一点点好感而已,我知道这些是症状。我甚至都没有找他们说过话,只是等躁期过去,这份感情就自然而然地平息了。”
“虽然很多人说双相容易滥/交出轨,但我对待自己的感情向来都很认真。我知道那些都是症状,所以不会做逾矩的事情。可你不一样,你是我第一次这么喜欢一个人,我分得清的。你难道比我还了解我自己在想什么?”
赵辞镜吧啦吧啦一口气说了一长串,说完之后感觉自己话有点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