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又是很难吃,凌尘捏着鼻子吃了两口,就放下了勺子。
应该不是错觉,或许是药物的原因,他从下午开始犯头晕恶心,捏着书页的手指控制不住地发抖。
背单词的效率也被影响了,凌尘感觉自己忙忙碌碌一个下午,记住的单词就像竹篮打水后留在篮子里的那几滴水,让人生气又无力。
这样的日子才过一天就有点受不了,也不知道以后怎么办。
本来就反胃,看到这样的菜色更吃不下去了。
但又怕被护士说绝食,再被拉去电两下他可受不了,只好继续捏着鼻子吃。
旁边李无垠倒是吃得很快,仿佛面前是什么国宴珍馐而他饿了三天三夜一般,风卷残云吃了一碗,还去打第二碗。
凌尘看得目瞪口呆:“真有那么好吃吗?”
“……其实也还好,”李无垠羞涩一笑,“但我现在真的很想吃东西。你要是吃过奥氮平就明白了。”
凌尘不知道奥氮平是什么药,但能大概猜出它的副作用是促进食欲,或许还有增长体重。
“好吧。”正在吃某种有恶心反胃副作用药的凌尘确实无法理解,他强逼着自己吃了半碗,剩下的半碗实在吃不下了。
晚上发药时吃过苦头的凌尘表现得安静如鸡,没有任何小动作,也不敢再有丝毫反抗。
吞下去的药里或许有某种催眠成分,他原本还想去走廊里借光多看会书,或者去约束室门口和赵辞镜聊会天,谁知一倒在床上就人事不省。
次日,睡了整整十二个小时的凌尘被起床铃叫醒,犹觉困得不行。
这药是真猛啊。
这天上午,赵辞镜被放出来了。
他一进活动室就找上了凌尘,带着一种翻身农奴把歌儿唱的快乐,高调地宣布:“我解放了!”
“解放了就老实点,”一旁量血压的护士抬起头看了他一眼,“不然我们随时可以再把你绑起来。”
受到威胁的赵辞镜抱紧了凌尘的胳膊,缩得像只瑟瑟发抖的鹌鹑。
鹌鹑拉着凌尘的胳膊往角落走,走到靠窗的位置。
他们推开了一点窗,也只能推开一点点。
此刻外面还是春寒料峭,里面却终日开着空调,只穿着单薄的病服也不觉得冷,反而有点燥热。所以当微凉的空气夹杂着一丝玉兰花香从那一束缝隙里吹进来时,给人清凉舒爽的苏醒感。
“之前躺着看还不感觉,你长得好高呀,”赵辞镜特别自来熟,他拉着凌尘的右手用目光比划,“都快比我高小半个头了。”
“……也没有吧。”
“有,”赵辞镜说,“我一米八,你起码得有一米八五。”
凌尘低头看着赵辞镜头顶翘起的发旋:“……”
你有一米八??
凌尘自己一八五,根据他的估算,赵辞镜顶天了一米七八。
他目露不解看着赵辞镜,赵辞镜也毫不脸红地回看他。
“……”凌尘想,这人数学应该不错,四舍五入学得挺好。
两人在窗边的位置坐下,此时太阳已经升得越来越高,透过玻璃上的灰尘在活动室的地面上落下朦胧碎金。
初春的暖阳实在是很舒服。聊天时凌尘看着赵辞镜,阳光落在他的酒窝里,亮亮的,就像他的眼睛一样,像盛满了星星。
有时聊到什么话题,他笑起来,眼下露出小小的卧蚕。
这个时候凌尘会觉得他像一只毛茸茸的白色小猫,胡须都得意得翘起来,想伸手过去捏一捏他的脸,又觉得有点冒犯。
其实这种感觉很陌生,凌尘向来是个慢热的人,而他和赵辞镜才刚认识一天,此前只见过一面。
不过,也许是赵辞镜很会带话题,聊起天倒是一点也不尴尬。
凌尘看着赵辞镜的眼睛,觉得这只碎嘴的小猫一张嘴真是很多话,但也不惹人厌烦。
“我想出院,我想回家,”聊了一会,赵辞镜才被放出来半小时就感觉不知足了,开始念念叨叨,“除了聊天这里都没什么好玩的,又不能出去又不能玩手机。”
凌尘同意这一点,他还能用学习消磨时间,其他人整日被关在一个房间里,接触不到外界空气,几乎没有任何娱乐活动,也是件很磨人的事情。
时间在这样的日子里被拉得格外长,而昨天李无垠告诉他,有些人已经在这里被关了几年之久,很难想象他们是怎么熬过来的。
李无垠:“我其实也进来很久了……但至少我弟偶尔回来看看我,他们是已经完全被家人放弃了。”
放任他们在这阳光照不到的角落,腐烂、发霉,化成一滩再也不成人形的烂泥。
没有家属的同意医院不会放病人离开,于是他们会在这所牢笼里等一辈子,最后无声地死去。
但这又不能完全怪家属,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苦处。和精神疾病患者生活在同一屋檐下,种种困难不得而知,或许将病人丢在这里也是无奈之举。
赵辞镜问:“对了,你也在读高中么?你是什么病?”
“嗯,鱼尾一中高一,”凌尘回过神,看着赵辞镜的眼睛,本想随意糊弄,然而不知不觉就把实话说出来了,“其实我根本没病,是被我爸和我弟强行送进来的,想让我听他们的话。我爸用别的手段搞不定我,就想用这种方式让我服软。”
凌尘说着不觉露出冷笑,凌忠良脸也是真大,心也是真贪,恶毒贪婪却又愚蠢盲目。
“啊,那你爸和你弟也太坏了吧。”赵辞镜居然毫不犹豫就信了,凌尘都没想到他信得这么快。
赵辞镜一脸担忧:“那你吃药怎么办呢?”
“……只能先吃着,”凌尘也很苦恼,“昨天我说不想吃药,被一群人拉去电。”
电疗给他的冲击实在太大,现在说起来都有点头皮发麻。
赵辞镜看着很能共情的样子:“很痛吧,我也做过几次,超级难受的。”
听赵辞镜的说法,这里的人每次入院都要被拉去做一次电疗,不管是第几次入院。
赵辞镜来这里是三进宫,所以也做了三次,都快能在电疗室办张VIP年卡了。
凌尘:“你的病情这么严重吗,要来这种地方三次?”
“也不是严重吧,就是频繁发作,”赵辞镜解释道,“我是双相情感障碍,躁狂或抑郁发作太强烈都可能要住院,去年的情况不太好,今年就好多了。”
“……”你说的好多了就是指在约束室被绑了三天三夜?
赵辞镜踢了踢拖鞋,目光落在地板上:“我是初三的时候查出来的,也就是去年。可能之前也发作过,我不确定,但第一次很明显的发作是抑郁。当时坐在中考考场上,大脑一片空白,背后一直在出冷汗,几乎没办法冷静思考,一边尽力做题一边想着考完就从楼上跳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