嘁。
还去马场,若是马不长眼,将她摔下怎办,不一命呜呼也半残,成瘫人一个,她不去不去。
雁翎越想越觉得她不能去,身子乍一下从床沿站起,拉门而出,“马场太危险,不去行不行。”
她目光斜倪过去,那男子转身望她,眸色冷寂,无动于衷,薄唇轻启,“不行。”
“为何不行。”雁翎心气上来,面色乌阴,双手拧着门扉。
八载佛堂,修身养性,哪怕她昨儿过来异乡,都能平静待之,唯独遇上冰块,从人无缘无故重“哼”相责,到这会儿脆落应声,都能无端挑起她心底怒火,好生怪异。
天边昏沉绯色,扑落青石,盘在女声裙畔,绿裙映霞,涟漪飘散,暗香拂动,景南归双眸视着她,不夹半分怜惜友目,耐心颇足,声平气静,音却冷然,“倘若有朝一日,北殇与别国冲突,一介怕死的君主如何为国为民。”景南归缓步朝她这边走,明明两步之距,他好似走了万年久,“届时,难不成殿下也跟微臣说战争太过凶险,等着北殇被灭吗。”
是的,他重生而来,不曾了解小唯脾性,而今小唯身边的掌事坦言告诉他,怕死是小唯与生所俱,不仅太医,就连先王先王后都束手无策。
正因没缘由,已故先王先王后才将宋掌事安放在小唯身畔,温水养之,期许有朝一日小唯好转,可他比谁都清楚,前世小唯自刎消息传来,就连他这个将领都无所控手下将士士气不振,小唯既已应下前往大周朝和亲,途中身死,北殇士兵虽有心坚攻,却散了骨气,再也胜不了的仗,无法身回故土的魂,皆是遗憾。
哪怕如今朝堂上,明丞相以一己之力挑起北殇政务,也抵不得小唯这个堂堂正正的北殇公主在百姓心中地位。
北殇没那么多时间等一个怕死的君主慢慢站起。
景南归思忖:王宫于小唯,是雁,但如雀欢,安稳踱日,难以改之,然他用爹娘军功换了道明丞相无法抗拒的旨意,将人带离王宫,平阳侯府于她,该是展翅苍穹,雁起覆明。
话音扑来,字字温耳刺心,雁翎心口疼,是公主疼,冰块比她高出不少,俯身瞧她,平视有理。
她眸底神寂将显,冷声一笑,“公主就不是人了吗,公主便要——”雁翎把自己迈出门槛的脚步收回门里,提了口气,接着道:“便要为了大义,哪怕粉身碎骨也不得畏惧吗。”似疑有肯定。
“啪”一声,门扉被重重关上,雁翎抱臂往地上一蹲,后脊支着门,发丝散乱随意搭在身前,她埋头泪落无声。
羽昭也随之蹲在她边上,脸色不显慌乱,心却一团乱麻,王上王后在世时,慢慢引导公主荡秋千,公主心惧,也是如此,是王后拿着个拨浪鼓哄了许久,公主才荡了片刻秋千。
原本王上王后觉着已然成功,随后再让公主荡秋千,照旧怕之,循环以往,难以恢复。
羽昭扶着公主后背,默不作声,殿里没掌灯,霞色没尽,昏暗若红,唯独门里外殷绿映黄,映着两个轮廓。
雁翎抱膝蹲着,埋首落泪,门外的人长睫低垂,隔着阖起的门扉看着里头人影模糊,神色不明。
良久静寂,景南归抬手轻叩两下门,声音哀沉:“殿下是因为死过才怕死吗,当时一定很痛吧。”
没由来地怕死,他不知因从何起,仅仅说去骑马,便怕成这样,会不会跟前世她的死因有关,大周朝向来势大,费尽心机取小唯一命,目的正为釜底抽薪,灭掉北殇,又怎会给小唯一刀痛快。
他了解前世小唯,绝不会因怕死而自杀,反倒是小唯独身根本打不过大周朝来洽谈和亲的文臣武将,当而小唯是被害的。
那会儿小唯该有多痛呢,他能回来,小唯却留在原地,眼前人也叫小唯,是她也不是她。
不管小唯如何,老天让他重活一次,他需得为北殇百姓早做打算,北殇君主绝不能怯懦。
今晚怕是不成了,小唯反应过大,眼下还是先哄哄,改日另做打算。
景南归记得前世家中父母领兵出征,小唯同他总会偷偷跑出宫,去乌花巷的花糕铺子买花糕吃,又叩了两下门扉,他欲再度张口,门从里开了,并着道轻灵细声。
“你怎知道我死过。”雁翎疑惑,奇怪,这人为何一说就准呢,她过来后,公主浑身无痛,定然无病加身症,怎会去世?
雁翎在心中思忖:既能知道她死过,所以惜命;还知道她死前痛苦,甚至清楚公主所居芳菲殿一应陈设,还真匪夷所思。
景南归神色镇静,“人固有一死,要么置之死地而后生,要么重新投胎,谁没死过呢。”他心中朗清,小唯没回来,眼前小唯今生小唯,他何尝不是今生活人。
何况谁会相信他重活一世。
雁翎头轻轻一歪,视线不动声色地盯着他瞧,“你有听过‘灵华寺’吗,那里动不动便有人超度,被凌迟处死的、遇险的,还有药石无医疼死的,这还不是最痛的,曾经有两个无法超度的死法,一个是被万箭穿心的;而另一个则死于有心无力,唯独没安享晚年的。”
准确无误说出她死前痛苦,难不成跟她一样从寺庙过来的。
雁翎思忖片刻,否决。
非也,灵华寺的人都识得她,而且寺庙里的人都喜欢她,哪怕面对面不识,看着她这张脸也会惊讶的,冰块世子就不同了,一见她就带仇。
那会是什么,雁翎双手抱立胸前,静静一言,“你怎知本公主上世未曾安享晚年,一定是身痛而死的呢?”她要问清楚。
灵华寺?
景南归没听过灵华寺,或是宫中哪本书卷中有记载吧。
若有机会,他还真想跟前世小唯说句,愿她岁月无恙,安享后世。
听小唯追问,景南归倒也没随意搪塞,和善恐吓道:“公主的前身,自然还是公主,历朝历代公主的下场从未善始善终。”
他见她沉思,擅私心一话,“微臣想让公主殿下安然无虞,还望殿下振作,大周朝虎视眈眈,邻国不安好心,若照旧善始以往,善终怕是不能够的,人无近忧,必有远虑[1]。”
“……”
雁翎噎了声,她刚知道当公主竟这般惨淡,没等她再行思虑,眼前人接着重复道:
“听闻乌花巷有家很有名的花糕铺子,做‘乌果糕’手艺远近有名——”景南归还没说完,他胳膊上轻轻覆了一双手,他视线将扫,满目银霜里,少女双眸期许,眉目携笑,声催促:
“太好啦,我们快些去吧,我很饿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