暝怔愣片刻,垂眼应道:“好啊。”
明明得了承诺,燕凉心头那种落不到实处的心慌感却没减弱,思来想去只能当做是对逃亡的忧虑。
“你刚刚不应该激怒他,那些治疗方案都不好受。”燕凉抓住他在自己脖子上作乱的手。
“不用担心,他不敢对我动手的。”
暝注意到他担忧的眼神,安抚道:“你看我在这待了这么多年,不也没事吗,不用担心。倒是你,想好怎么逃出去了吗?”
“想法是有一些……”
“如果你要逃出去,最好选择星期天。”
“嗯?”
“这医院名为星期天医院,只在星期天开放,我们这边住院部也同理……星期天的时候,病人能得到一周唯一出去一次的机会。”
“明天早上会有护士带我们出去,活动时间有两个小时。”暝说,“你可以趁这个机会,和你同伴交流一会。”
燕凉思索,“你认为,这会是逃跑的机会吗?”
暝摇头,“明天每个人都会被套上锁链,巡逻的人员数量也会增加,不适合逃跑。”
“还有,这个世界有一种名为守灵者的存在。”暝缓声道,“如果你逃跑的过程中被发现了,医院可以以你扰乱秩序为由,申请让守灵者抓住你。”
“你同伴说的没错,行动最好是在晚上。尤其是星期六晚上。一楼的巡逻最为松散,天一亮,大门就可以开了。否则你们还需要去院长办公室找大门备用钥匙,我并不建议你们去那,有时候院长会在那过夜……”
燕凉因他的话陷入沉思,以至于忽略了他为什么知道自己和其他玩家的计划。
片刻后,他仰着脸去看暝,挑眉笑道:“你不是说要交换才肯给我信息吗?这会儿怎么就全说了?”
“你说的,要一起逃出去,我自然要给你一些主意,不然你半途觉得我是个累赘抛弃我怎么办。”
“你怎么会是累赘,你就是四肢残缺我爬也会带你爬出去的……”
.
关于水疗,和燕凉的猜测八九不离十。
一池被注入药物的冷水,看似简单,可当真正浸泡到里面时,燕凉的脸霎时白了。
水冷,不止是冷。如同把他灵魂都泡进了冰窖,麻木的不仅是感知,还有思维。
耳边隐约传来声音。
是一个护士在旁边抑扬顿挫地朗读着自己对神明的崇敬,歌颂神明的伟大神迹。
燕凉冷笑。
在精神衰微时进行洗脑么……原来是打的这个主意。
他努力适应着冷水,恍惚中又看见谁进了这个“水疗室”,在昏暗的光线下,那一双素来表现得温和的眼眸染上了一丝戾气。
姜华庭……也跟他用了同一套治疗方案吗?
水疗之后的记忆都很模糊,等意识再次清明,燕凉已经身处在荒草丛生的庭院里。
他仰起脖子,第一次这样清晰地见识到病房外的世界——四周是破损的高楼,层层叠叠地把医院包围在一片狭窄的天空下,漂浮的灰烬往天上流去,如同整个世界被烧起的骨灰。
患者的活动范围是医院规划好的室外疗养区,说的好听,其实只有满地杂草和破旧的锻炼设施,压抑程度不比病房内好多少。
他们脖子上被带了铁链,另一头连着建筑物上的柱子,不少医护人员在旁监视,眼神不善。
燕凉身上只穿了一件单薄的病号服,之前他从未觉得温度有什么问题,此刻却觉得冷,牙齿都在打战,依靠暝的支撑才能走几步路。
同样状况的还有姜华庭,他被医护人员架下来后就半死不活地躺在一处被搭起来的石堆上,旁边的藤原雪代表情冷漠,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燕凉和暝跟他们坐在了一起。
姜华庭恹恹地瞥了眼,似乎没什么说话的力气。藤原雪代倒是多问了一句,“这就是你找到的恋人?”
燕凉:“嗯。”
听到这个称呼,暝有些疑惑,不过看到燕凉状态时还是压在了心底。
之后再找个机会问吧。
“医院外面是什么?”燕凉靠在暝肩膀上轻声问。
他感觉自己说话都夹杂了寒气,电疗后的刺痛褪去,换来的却是如附骨之疽的冷。
“那些都是亡灵世界曾经的住所。”
“你住过吗?”
“没有。”
时不时传来锁链被拽动的响声,燕凉视野里尽是斑斓的色块,迷蒙中好似他们都成了一群被圈养的牲畜。
藤原雪代叹息,“以我们这个状态,今晚应该行动不了了。”
“今晚本就不行。”回答的是暝,他把跟燕凉的那套说法再说了一遍。
藤原雪代很快想通了其中关键,点头认同,“你说的对,我们还再等等。”
“……秦问岚去哪了?”姜华庭恢复了一些说话的力气。
藤原雪代摇头,“我没看见她出来。”
燕凉环视了一圈:“还有些病人没出来。”
不久,林扬果然又领了一些患者过来,其中不仅有秦问岚,还有个人竟和藤原雪代长得一模一样。对方也看见了他们,眼神落在藤原雪代上时亮了亮。
藤原雪代自然是注意到了,眉头微蹙,“她就是秦问岚说的那个名叫川藤雅子的玩家么?是我的姐姐?”
姜华庭艰难地笑了声,“不然世界上哪还有这么巧的事?你都下意识说姐姐了,这不就证明了你们的关系么。”
几人说话间,一个面容清丽的女人走到他们面前,“你们好,我叫蒋桐,看你们有眼缘,不如认识一下?”
——蒋桐。
他们彼此交换视线。
这下人可算是凑齐了。
……
晚上的计划被取消了。
完成最后一项康复活动后,燕凉疲惫地倒回了病床,感受到暝凑过来,他有些推拒,“我身上是不是都是冷的?你别过来,别冻着了。”
“你不冷,我也不觉得你身上冷。”暝观察到他额角都渗出了冷汗,心口紧跟着一缩一缩的疼。
这种感觉有些陌生,他慢慢把燕凉抱进怀里,“你跟其他人说我是你的恋人吗?”
燕凉凭本能迷迷糊糊地答,“你不喜欢这个关系吗?”
“你想怎么样都好,都行。”暝力道轻缓地按压着他后颈,“我没当过谁的恋人,我怕当不好。”
燕凉小声地笑,“哪有当不好这种说法的,我以前也没当过,你觉得我当不好吗?”
暝认真道:“你是我见过最好的,以后也不会有比你更好的了。”
燕凉:“你是看在我现在这么可怜的份上哄我吗?”
暝:“我不哄你,我说的真心的。”
“暝……”他怀里的气息太过安定,燕凉有点分不清自己到底是在梦里还是现实,“我其实,挺喜欢你的。”
“我跟他们说,我对你一见钟情不是开玩笑的,我可能真的见你的第一眼就喜欢上了……你跟我说的每一句话都让我开心……光是喜欢,好像还不够……”
深处的记忆仿佛随着此时的感情有一刻喷涌,人总在病痛的时候是脆弱的,燕凉也不例外,他抓住暝,用了极大的力气,好似拽住了什么失而复得的珍宝。
他也许真的有病,幻想自己过去应该失去了他无数遍,所以才会感到这么痛苦。
燕凉喃喃道:“我好爱你啊。”
所有思绪骤然一空。
暝抱住燕凉,两具冰冷的身体竟然也能从彼此身上汲取一丝暖意。
好久,他似有所觉,摸了摸自己的脸。
全是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