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界主城名为“永夜”,永夜城固若金汤,城中腹地遍布楼宇,层台相叠。簇拥着冥皇那座高敞恢弘的极乐殿,殿顶银瓦如鳞,檐牙飞翘直啄青月。
漆黑宫门轰然洞开,重重流银纱帷翻飞不定,随河隔着数道大开的殿门,一眼望至尽头。
主殿中欢宴戛然而止。众人古怪的沉默着,凝固在或端酒或大笑的瞬间,眼神越过酒杯与桌案,从灯火通明的大殿直勾勾向他探来。
殿内外顿时鸦雀无声。
随河施然抬脚跨过门槛,鸣不畏大笑,“仙客造访,冥族向来恣肆无状,招待不周,见谅。”
随河提着饕餮一步步走近,道:“冥界少主,你不好奇随某突然上门是为何事。”
鸣不畏慵懒后靠着御座冰冷的椅背,一只手晃着酒盏,笑吟吟打量着站在门边的随河:“随仙长若是为了那只小小财妖,恐怕要失望了。它不在我这里,我只是受人之托行事,至于原因,我也并不关心。”
“不,我是来物归原主的。这只饕餮阁下眼熟么?”随河说话时,轻轻闭目后睁开,瞳色刹那变作冰冷的浅灰,众目睽睽下,没人察觉到他瞬间的变化。
随河观察鸣不畏的反应,只见鸣不畏与饕餮对视了一会,随即他抬头,遗憾道:“不巧啊随仙长,它认错主子,劳你白跑一趟。”
随河眼皮轻眨,瞳色恢复如常,话锋一转:“那你救钱关,是受何人所托?”
“这嘛,”鸣不畏仰头饮罢杯中酒,面上的微笑忽然越裂越大,他摔杯为号,抬眼猝然望着随河,目光饱含恶意,“雏鸟,我麾下三十六人,你若能在他手底下走过一百招,我就告诉你那人是谁。如何?”
此言一出,激来哄堂大笑,被他指中的鬼将就是方才那个满面阴森的魁梧鬼将。
“少主,这人细皮嫩肉跟个女人似的,他能受得住弟兄们一招?”
挤眉弄眼者高声叫道:“来,让哥哥们陪你玩玩!”
随河从前在人界有几分薄名,到了冥界却算不得什么。人族乃四界内最为孱弱的族群,虽为万物灵长,却并未占得其他好处。
随河终于抬起脸,默不作声看了鸣不畏半晌,在满殿烛光与青辉照耀的月色中竟有种眼波流转的错觉,那近乎直逼人眼的标致,复令满殿人噤了声。
美则美矣,冷冰冰的,让所有人不约而同想起一个熟悉的名字——
谢方仪。
在场活着的人,对这位搅得冥界不得安生的皇后无不是恨之入骨。她的名字有退火之效,方才还口出狂言的众人忽然不说话了,皆不怀好意的看着殿中央的随河,等他在接下来的厮杀中被碾成泥。
这样的人,不能招惹第二个。
随河冷淡道:“何必让你的部下来试剑,鸣不畏,我与你打,百招内不能败你,任你处置。”
鸣不畏一跃而起,面无表情道:“夸口,截流!”
长刀“截流”蒙受主人召唤,从虚空中显露,鸣不畏紧握刀柄,振刀弹跃而起,携着开山巨力向随河面门劈来。
“随玉裁,今日是你主动闯进来的,死在冥界,云垂野也捉不到把柄,我还得多谢你的不知天高地厚!”
随河身无寸铁,却陡然凭空一抓,从腰间抽出虚影凝结而成的剑身,爆发出剧烈白芒,剑啸如龙吟,自随河掌中一招挥出。
刀剑相接时发出的利响几乎能割破在座所有人的耳膜,水波般从两人交手间一层层泛出去。几息功夫两人已经交手数十来回,随河的袖袍与长发一同向身后飞扬,鸣不畏咬紧牙关,手臂隐隐发抖。
他轻视而厌恶的神情产生细微变化,截流刀光如火,他的刀法既快又狠,众人捂着双耳只看得见一道道赤红刀气出现在随河周身乃至致命处。
可随河的剑就像寒蝉背上两片薄透羽翼,不止在险之又险的瞬息挡住夺命的刀刃,更能无声无息伤敌而使人不察。他身上神威四散逸出,冰冷而强大的剑意嗡鸣一声盖过一声,大殿内桌椅掀倒,杯盘尽碎。
鸣不畏咬牙飞身掠向殿外,随河紧跟而上,后发先至,一剑横档了他的去路,陡转手腕以剑身从鸣不畏身前将他抽出数里之外。紧接着他比鸣不畏更快,在鸣不畏脊背贴地撞摔出数丈的尽头长身而立,垂眼望着手臂与肩头爆出伤口的鸣不畏,语气如常:“你输了。”
截流当啷一声摔在地上,一条赤痕横他锁骨前,那是煎神寿剑身的模样。鸣不畏浑身剧痛难以起身,只瞪着眼珠,自下而上恶狠狠盯着随河,“那天在钱府,你是故意不出手的···”
随河一拂袖,眼望着前方窃窃私语却不敢近前的鬼众们,冷冷道:“兑现你的承诺,鸣不畏。”
随河看也不看他,鸣不畏像是受到极大的侮辱,阴鸷地盯着他的脸,咬牙道:“..随河,今日之耻,来日我必亲手雪之!”
“哦?”随河眼皮微垂,目光向下扫了一眼,似笑非笑道:“鸣少主是输不起,还是怕被属下看见此刻狼狈,以后抬不起头。你的心性还不如你的弟弟,他尚称我师父,你怎敢向我搦战?”
鸣不畏两根锁骨尽断,乍闻此言,手臂上青筋暴起,居然撑肘握住刀坐了起来,他缓缓站直腰身,脸上是恨不得活活撕了随河的表情,“...看来谢皎那个杂种什么都告诉你了。”
“或者你若有些我不知道的,趁着此时尽数告诉我罢。”随河道:“还是说,冥界少主不过是个言而无信之徒,不打算告诉我钱关的下落?”
鸣不畏脸色阴沉,拄刀而立,“钱关在你们青迟国姬非臣手上,至于谢皎,那个早就该与那个贱人娘一起死在冥冢内的镇神棺里。”
随河骤然抬眼,脸上笑意消失殆尽,又变作那副没有丝毫表情的模样。他缓声道:“姬扶照之所以能暗算谢皎,一招得手,也是你在背后出力了吧。”
鸣不畏从他的变化中隐隐察觉到什么,眯起眼睛道:“看来你不知道谢皎是怎么逃出去的,这样吧,你过来,将我扶进寝殿,我就将当年的事一字不漏告诉你。”
随河似听见极为荒谬的事,他收了剑,转身离开了。
御风回去的路上,饕餮一反常态并不多舌,随河道:“饕餮,我现在相信你的主子与鸣不畏没有暗中勾结。”
饕餮谨慎地向后退了一点。
“我在鸣不畏与你对视时用读心瞳术看他,若他见过你哪怕一面,他的思绪与心神变化都能被我捕获,可他的心绪中只有不悦与茫然,显然你们并不相识。”随河道:“钱关无关紧要,他只是一个摆在明面上的靶子。但掳走青冥的人,与你那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主子,可就不一定了。我要你带我去见他。”
饕餮吓了一跳,“不可能!”
“你现在又不怕死了?”随河问。
饕餮气急败坏道:“你杀了我也没用...君上你以为是我想见就能见的!”
随河随即反应过来,“你叫他君上,他到底是什么人的君?你们的国可是在堕天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