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垂野面上露出惊疑,紧接着青鸟长啸一声,从口中吐出一小片灵玉,灵玉浮空而起,撑开了一面洞口般的屏障。
随河的身影出现在那镜面似的洞口,他站在山顶,大风鼓起他素白衣袍,像片遮天蔽日的云。云垂野面上不自然的神色一闪而过,随河观察云垂野的神色,问:“看到信了不曾?”
云垂野不明所以,干笑了一声,“玉裁,你信中所言戴面具出现不知身份的无名人,与这件案子有何关系?”
随河思忖片刻,忽然问:“你可知晓这人是谁?”
云垂野敛眸道:“不知,我更奇怪你为何会来问我,我又怎会——”
“那你可认得我脚下站的这片山是哪个?”
云垂野声音轻得听不清:“...四方山顶。”
随河目光锐利,淡声道:“你怎会认得?”
这一刻云垂野与随河竟不知谁才是那个高居上位的天帝,云垂野避开眼神,“案子如何了?你问的这些无关痛痒,不用再——”
“我曾经在四方山偏殿的天书阁内学习术法时无意见过一卷被扔在角落的画,那副画与门扇大小差不了多少。”随河打断他:“画中有个俊逸非常的年轻人端着一碗药浇向窗外栽种的几丛牡丹,然而做这事时他是抬着脸的,眉眼间略有愠怒,眼望着窗外某个看不见的身影。这副画是我平生仅见可称天工的手笔,寥寥几笔将画中人勾勒活了,附文‘余将云游陆周,此去经年,不免心生别情,更暗忧尊师病体难愈,故留此画告诫,良药苦口利于病,不可任性行事。劣徒献上。’,你就不好奇当时你在我打坐时抚顶传授仙道,明明并未露面,我是如何在天界一眼就认出你来的。”
随河眯着眼睛,隔着一道阵法看他:“可我现在怀疑你根本没见过它。”
他摇身消失,屏镜中再次出现时,已经身处一座楼阁内部,光线暗的看不清人脸,随和的声音从黑暗中传来,“时隔五百年,你就不想再回看一眼前尘么。”
云垂野眼瞳巨颤,有什么情绪将要破堤而出,“...不。”
阵中倏然大亮,随河握着画轴一端,让它沿着二楼栏杆向下方厅堂内徐徐展开,猝不及防映在云垂野微愕的眼底。
画中人栩栩如生,让人怀疑下一个眨眼他是不是会从那口窗后走出来。画中云垂野的两枚眼瞳中,被提笔人画出了他凝望之人的正面——
以至于画外的云垂野一眼就看见多年前,自己望着的那个人抬手将要揭开兽首面具的刹那。
笔墨传情,缱绻至极,一切都定格在那个瞬间。
“陛下,您真的...不知那个人是谁么?”随河再次问道。
云垂野望着画,喃喃道:“天下戴兽首面具者何其多,你怎敢肯定你信中所言的就是这作画人。”
“不敢肯定,只是太过于巧合。”随河道:“能被醒世钟预警的大劫,你我深知不会是区区人祸。更何况钱妖口称来者陛下,他是消失在岁月里的人,我审问钱妖,他对此缄口不言。距此人出现,已过去近二十五年,若非一条孤魂亲眼目睹,谁也不会注意他。”
云垂野手指一颤,“...陛下?”
“是。”随河收起画轴,“您现在愿意告诉我这人是谁了。”
“他叫陆雪寰。”云垂野低声,“与我有师徒之谊,此子心性偏激,在我离开后一意孤行要修成大道,止步在堕神界。”
“你没有去看过他?”随河心中一动。
“...从未。”云垂野声音发颤,“若真是他在背后捣鬼,我说什么也要亲手——!”
“不,陛下。我只是想追查他的身份,并非指认他是幕后真凶。这附近唯有四方山顶灵气充沛,书阁内十分稀薄,阵法失效。来日再叙。”
说罢,接连天界与人间的屏阵消失了,随河雷厉风行容不得他反应。
云垂野静静地盯着虚空里某一点,道:“青鸟,你去罢。”
*
谢皎分跨着脚,一声不吭坐在钱氏院里仅存的石阶上,捏着根得以存活的草茎不自觉地捻动。他身旁放着剑,与两只梦貘并排而坐,三者都像是等待主人归家的乞丐。
谢皎斜觑着大小梦貘,扔开蔫了的细草,握着带鞘的剑点了点焦黑地面,“我问你们。”
两只灵兽四只圆滚滚的眼睛一齐警惕地看向他。谢皎道:“你们在师父身边多年,为何不讨个名字?”
修道者为灵宠赐名就如同修炼成精的小妖向凡人讨封,往往主人想要灵兽进境增长,便会亲自赐名,玄门中人与灵兽修出的人形结为道侣更是常事。
但有一条,姓名与第二条性命相同,灵宠讨名需得自愿才行,他人指认并不作数。
大梦貘尾巴高高翘起,冷哼道:“主人很早就提及赐名的事,但我并不愿意。为兽还能天真混沌,无忧无虑。若成了人,生出七情六欲,就再也不会如今日这般快乐。”
谢皎摸了一把小梦貘背上油光水滑的鬃毛,侧首望着大梦貘,“那是你的意思,你问过它么?只这一事便有冥界与妖族插手,越往后路越坎坷,重重险恶,它总是这样痴痴傻傻未必是好事。”
谢皎意味深长地说:“梦貘一脉源远流长,出身可追上古魇族。虽比不上龙凤麒麟一流,但因其性情温和,且有造梦之能,亦是各大玄门中趋之若鹜的灵宠。然因人间帝王偏爱,上行下效,皆被捉去大息,距今多年,世间难见你族幼子,梦貘,你可听过凡人们的一句话。”
大梦貘沉默下去。
谢皎:“稚子怀千金于闹市*。你可明白会有什么下场?”
“.....”
小梦貘抬起头,眼神清澈见底,它如今智力与凡间六七岁小儿相似,说痴傻并不为过。大梦貘复杂的目光在谢皎与小梦貘间徘徊。它伸出一只手按在小梦貘眉间,片刻后小梦貘便昏睡过去。
谢皎知道自己得逞,好整以暇道:“你想对我说什么?”
大梦貘化身青年时面容寡淡,眼睛细长,黑黝黝的眼珠十分传神,像是传闻中能洞悉人心的灵物。
“我的族群原本在各界的山野中繁衍生息,有一位长老因向凡人讨封而生出灵智,贪慕人间繁华,他进入皇宫后因与政敌不和,为人设计暗算,皇帝被下毒噩梦缠身,朝堂上借此事那政敌将他倒打一耙,言此事乃梦貘之能所为。群臣百官大惊失色,皇帝更是惊惧,次年,我的族群在人间天子的召令中被捕杀殆尽,一颗梦貘的心,可值千金。这小子的父母也是这样死的。”大梦貘淡声说:“我的父亲与青迟国中保章氏*职位相当,故而我天生灵智,也能感知生灵喜乐。那名投身人族的长老是我父亲的大哥,他的一己之私害我族上下惨遭屠戮,究其根本,就是因为生出一颗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