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人君者,当有破釜沉舟的勇气。”肖闻起笑的豁达,笑容中夹杂着几分欣赏,“殿下前日能在芙蓉阁诛杀杨毅平,他日就定能在上京城推翻镇国公府。得道者多助,朝中清流虽隐于乌云之下,但以殿下之德,相信他们有朝一日定会为殿下所用。”
“更何况,殿下身边不还有九姑娘?臣以为,对殿下而言,有九姑娘坐镇,尤胜万马千军。”
虽说九娘早在肖闻起和容铮摊牌那日就已经得知了这一还陵于田的计划,但当一切真的发生,她还是会为这一大胆约定感到震撼。
这不是什么小楼小阁,这可是耗时十几年、熬死无数人、花了不知道多少钱才修成的偌大皇陵啊!
两世为人,九娘没想到,如今这一切的起点桐平皇陵,竟然真的有望在自己的掌心中化为齑粉。
看来容铮说的果然没错,发生在湖州的事,前世今生虽都以天谴上呈,但上一世苍天有负众生,这一世,天谴必将经他们之手,落到应罚之人的头上。
肖刘二人在夜雨掩映下回了湖州馆驿,见容铮还在发呆,九娘提着裙子轻手轻脚地凑上前去。
“孤没有什么发愁的,只是在想,桐平这么大的动静,到底该怎么才能瞒住父皇和朝中那些妖魔鬼怪呢?”容铮皱着一张脸苦笑道:“还陵于田确是这皇陵最好的归宿,但想要阳奉阴违,谈何容易?”
九娘听容铮的语气,生怕他下一秒又要撂挑子打退堂鼓,眼珠转了转,赶紧出言安抚:“是很难,但殿下也别自己吓唬自己。杨家这回在湖州跌了这么大跟头,连老巢都被端了,他们定然会消停一段时间。趁这段时间我们加紧谋划,等回京了主动出击,先发制人嘛!”
“话是这么说,但杨家又岂会真的给我们这个时间?本宫估计他们的下一步动作,就快来了。”
“那也没办法,殿下不是跟我说过,以身入局就是开弓没有回头箭,咱就只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见招拆招喽。”
被九娘一板一眼的复述逗乐,容铮笑着调侃道:“可以啊,看来你最近这小文没白写,下一步策论是不是也得安排上?这么好的学习机会,本宫不能吃独食啊。”
九娘看容铮表情渐渐放松,眨了眨眼,也跟着笑了出来。
转过数日,连绵秋雨进入尾声,已是到了仲冬。
将寒未寒时节,再度踏入法隐寺,九娘的心境也与之前大不相同。
毕竟这一次是为了送别故人。
冬月的灵山半山腰,风里已带上了些许凉意。众人在风中站了半晌,等白万玉庞丽娘和李树生几人扶灵上山,将段纶的棺椁妥帖葬于寂寥阁前的千年古柏之下时,日头已微微西沉。
趁容铮去找肖闻起议事的间隙,九娘又爬上了那可以观赏飞阁流丹的露台。眼下灵山红叶尽褪,潦草望去,山间只有萧疏几抹枯叶残枝。
突然,她看到一片黑影正沿着灵山九百级石阶由远及近而来。随着黑影越来越近,九娘渐渐看清,那黑影竟是黑压压一群人影。
那些人皆身着黑色哀服,服装样式纹样并不统一,只手上都整齐捧着一束黄白相间的小花。
是白兰菊,是湖州桐平特产的白兰菊花。
“阿弥陀佛。”
“慧空大师!”听到声音九娘回头,发现慧空住持不知何时站到了自己身后。
“这些人大都在皇陵工地做工,十年来多受到段县令照拂,听闻他今日下葬敝寺,便相约前来吊唁。”
“段大人无家无室,法隐寺予其生前相助,还供其身后所托,慧空大师当真是功德无量。”
“阿弥陀佛。因缘而生因缘而灭,岂是老衲一人之心?施主折煞了。”
“大师,”见慧空转身要走,九娘忙上前拦住了他,“大师,那晚在芙蓉阁,杨知恩说的那些话,是什么意思?”
“知恩年纪尚小,他说的话,施主不必挂心。”
“他当时说我问他是不是要复仇,是想知道他是否能和我感同身受。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他是不是......”
“万法皆空,因果不空。施主心里,不已经有了答案吗?”
“难道...大师你看出来了,对吗?怪不得,那日初见你对我说,一路走来辛苦了...”九娘怔怔看着慧空法师,泪水就这样落了下来。
“灵山石阶九百级,施主能一路走来,自然是辛苦的。前世因结今生果,施主颇具慧根,何不就此放下?纵情江海,以寄余生。”
“大师是觉得,我不该复仇吗?”九娘用手背草草抹去脸上的水痕,眼尾的猩红却是怎么也遮不住,“你不知道,你们都不知道,我上辈子到底做了什么...我可以不复仇,其实我本来也没有在报复,毕竟,如果真的要报复,最该死的可能就是我自己了...”
“大师,我只是想改变我的因果,想...再多改变一个人的命运,能做到这些我就无憾了,也不枉重新活过这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