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望舒僵了一下。

屋里静谧得没有任何声音，他等了一会才推开门走进去。

周晏的家里到处都是周晏的特点。

玄关放方形鱼缸，却只有伸着头游来游去的王八。鞋柜下方一双没来及放进去的J牌高跟鞋躺着，露出被磨损的底子。

外面是阴天，傍晚的客厅有点昏暗。沙发上凌乱地堆着毛毯和衣服，大理石台面的茶几上，有吃了一半的外卖盒、退烧药，以及电脑。

笔记本幽幽亮着光。

而电脑里插着的U盘，泛着冰冷的金属光泽。

许望舒捏紧了手里的纸袋，走过去时，饼干从大衣里抬起头看他一眼，又睡着了。

她没有锁屏。

屏幕上正是她和物业的长文草稿，还有业主群消息。而底下一份就是U盘里是审计的工作草稿。

其中有句话被标记高亮。

「1992-95 分批次支付林达建筑公司3千万工程款，但无法证明去向」

许望舒盯着屏幕，某个更深的念头让他最终选择点开查看标记备注。

备注评论用户是「ZM」。

这个建筑公司非常眼熟，许望舒回想了一会想了起来。

是星洲孤儿院档案室里，多年承接翻修扩建的承包商。

过了一会，他把手里买的东西放在茶几上，犹豫了一下轻轻敲了卧室的门。

没有开。

他叠好了沙发上的衣服，收拾了外卖盒，把她的外套挂在门口衣帽柜上。

还是没有开。

他再次犹豫了一下，才轻轻推开了卧室的门。

周寅蜷在床上，脸颊烧得通红，眉心紧蹙，右手紧紧攥着被角，指节用力到发白，像是和谁对峙。

许望舒站在门口，喉结动了动。许久后低声唤她："……周晏？"

他有点没办法把现在的她，和别人口中的"火力全开大战物业"联系在一起。

周寅迷迷糊糊睁眼，怔了一秒。

"我刷了访客机，进来时敲门了。"他轻声说。

"抱歉，我睡着了。"她笑了一下挣扎着起身，说话时嗓子低哑："U盘在我桌子上，"里面是审计报告。"

话音刚落，她听到脑海里的新任务。

【任务7:找到张铭询问审计报告的隐藏线索。】

周寅伸手从床头摸了温度计，她手边有瓶没开封的矿泉水。

许望舒看了一眼，想起物业提起的访客。

"我买了泡腾片，要不要加一点，补维C好得快。"许望舒轻声问她。

周寅点点头。

他返回客厅，从纸袋里掏出来一些东西——退烧药，退烧贴，维生素泡腾片，一小瓶枇杷糖。

是他步行路过药店买的。

然后他从客厅饮水器里接了一杯温水，把泡腾片化开了。把杯子递到周寅唇边。

"温水。"

他喂东西时，会熟练地在对方下巴虚托一下，动作精准又小心翼翼。

周寅抬眸看他一眼，没有躲开。

她简单喝了两口，许望舒把杯子放在她床头。

床头柜不大放不开，他不小心碰倒了那瓶水，水滚落到地上，发出沉闷的声音。

"抱歉。"他轻轻捡起来瓶子，顺势拿走了。

周寅喝了水，躺回被子里昏昏沉沉睡着了。

这次她又做了梦，没有梦到血，而是梦见了妈妈。

*

入夜前，她溺水一般，再次醒来。

屋内黑暗，纱青色帘掩了大雨声朦胧，门外间或传来极轻的响动。

拭去脸上稀薄的水痕，她撑起身，赤脚踩在地板上，一时不知身处何处。

门外光源微弱，试图通过门缝挤进来。

她指尖握上门把手，却停顿了。

门外是否就是自己熟悉的出租屋？

现在时值冬天，她出去就刚好能看见妈妈正靠着炉子，微笑着用钳子翻动炉子，给她烤几块热腾腾的年糕。

下一秒开门时，光源洒进来，仿佛刀刃割开光阴。

两个世界因此剥离倾覆。

许望舒站在灶台前，一只袖子挽到手肘。温暖的厨房灯光，照出他骨节分明的瘦削手腕。他盯着锅，表情专注。

周寅用迟钝的嗅觉艰难地分辨出米香，混着极淡的姜味。他虚握着勺子的手隐约露出纱布边缘。

听到了动静，许望舒回头，却愣了一下。

周寅站在岛台另一侧的阴影里，脸色苍白，眼眶却发红，睫毛湿漉漉的，不知是汗还是梦里的泪。

几缕不听话的头发站在她的侧脸，像此刻玻璃上的雨痕，又像黑色的溪流。

她直勾勾看过来。

夜雨声细密铺洒中，她的眼眸如被雨打碎的夜中湖面。

许望舒下意识想伸手帮她拨开头发，却被这个念头吓了一跳，握着斗勺的指节一紧。

"尝尝。"他快速转身，去拿了白瓷汤勺，给她递一勺。

热气触到脸颊。

周寅低头尝一口，猝不及防被鲜到。味蕾重新复苏之间，她从梦里重获新生。

他煮的是海鲜粥。看来他看了她冰箱上贴好的本周菜谱。

"好鲜。"她说着，砸砸嘴。

里面带着虾仁干贝的甜度，米粒开花，至少文火煨了三十分钟。

身体先于理智认出了味道的安全感。

许望舒盯着她品尝的动作，最后示意她去餐桌坐下，那里早已经摆好一碟酱汁，和半杯茶。

他端过来粥碗。手心里，隐约露出来一点医院贴的纱布贴胶带。

粥里有她之前买好的虾，和青菜香菇丁。汤汁晶亮，是加了咸鸭蛋或者炒了虾头。

虾仁去了虾壳虾线和尾巴，姜丝和青菜香菇丁切的细细的。他甚至给饼干弄了两个虾仁，饼干吃的正开心。

他是怎么用受伤的手完成的？

不知道他弄了多久？

"...你虾线去得真仔细。"周寅假装称赞。

许望舒站在另一侧，听她这么说，正在擦台面的动作顿了顿。他受伤的手虚虚悬着，纱布边沿被水渍晕湿了一点。

"习惯了。"他说着，弯腰把锅放进洗碗机。

"你这么会做饭，你家的冰箱怎么这么空荡荡的？"

周寅本想再次开玩笑的试探，但看到许望舒的神情晦暗，她似乎意识到了什么。

他有自己固定的食谱，那他会是给谁做——

"他不是有厨师吗。"她皱起眉头，印象中周家还是特意请的B酒楼主厨。

许望舒下意识抚摸起自己的指节，却又再次松开。他看周寅想把姜挑出来，递给她一个骨碟。

她原来不吃姜。他默默想。

另一边，周寅想起他那些流程化的、熟练的照顾，不说话了。

"别弄了。"

她放下勺子，从柜子里翻找出医药箱走至他身侧。

"伸手。"她犹豫了语气，终于还是强硬开口。

许望舒垂下眼，最后沉默地摊开手掌，任由她动作。

周寅尽量轻柔地揭开那块纱布，仍是被缝了细线的刀口吓了一跳。

鲜红血液混杂旧褐色血块，碘伏颜色狰狞。

"我自己能点外卖。"周寅看着他的伤口许久，睫毛颤了颤，半晌才说。

许望舒避开她的视线，看向窗外，轻声解释："下雨了。"

他怕外卖不好送。

周寅知道他说的有理，还是瞪他一眼。拿碘伏处理时，故意加重按棉签。

许望舒果然轻轻皱起眉头，但没抽手。

感觉到他肌腱绷紧，周寅连名带姓叫他，一本正经："许望舒，以后手受伤了就不要做饭。"

谁也不给做。

换纱布时，她手指的温度透过纱布触到他手心，让许望舒下意识手指一颤。

雨声里，他最后只是轻轻「嗯」了一声。

待外面雨势稍弱，他打算离开。

"外面好像有人盯着，我先走了。记得吃药。"他低声说，准备穿上外套。

周寅从玄关抓了一把伞拿给他。

"我要去找一下张铭。"她在他临走时低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