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寅站在角落,看到周酉唇角扬起一个讥讽的笑。他手里的钢笔一下一下轻轻点着桌面。
"简单说一下方案内容。"陈启明眼神瞟向周寅。
周寅接过陈启明手里的激光笔,环顾四周,简单开口:"方案在三个方面进行了优化。"
"一、工资绩效系数调整:基础工资增加百分之二十,绩效系数减少百分之十。
二、全勤奖行业化:由工时考核改为弹性积分制。
三、社保试点:和商业保险合作,非全日制稳定劳动力保险缴纳。"
"旨在增加工人稳定性,提升用工意愿,增加企业社会价值。"
线上有个董事出于股价考虑问了一下:"社保成本,能否转嫁给三方劳务合作商?"
周酉把玩着打火机,随意地挺身靠在椅子后背上,以一种循循善诱的口吻问:"工人确实拿到更多钱了?那成本端呢?"
"周总考虑的周全,我们年后会逐步进行成本结构调整。"陈启明立刻温声道。
"我没问你。我问她。"
周酉扬了扬下巴,指向周寅,声音一沉。
会议冗长,本来正在走神的高管听他语气严肃,下意识回神看向周寅。投来的目光里有的同情,有的幸灾乐祸,有的打量。
"会相应调整成本里各费用的占比。"周寅回答。
周酉抬起头,慢条斯理地打开报告,点了点数据,脸上挂了讽刺的笑:"压缩空间在哪?人力成本占比涨到20%,利润压薄5个点,现金流缓冲期直接砍掉四个月。"
"你管这叫优化?"
他抬眸,声音冷漠:"这样处理完明年Q1账上现金只够覆盖三个月薪资,你觉得企业社会责任奖能当抵押品,向银行再贷几个亿?"
政府顾问见状赶紧转换话题:"劳动局怎么表态?"
"这个方案已获劳动局批准了。"周寅接了话,面无表情地举起文件,上面是鲜红的「已备案」印章。
"备案意见里还特别表扬了我们的风险对冲方案。在涨薪计划里提前计提6个月的劳资纠纷准备金。您没来得及看吗?"她冷声质问。
管理层看出二人苗头不对,纷纷交流着眼神
周酉冷笑一声,看了一眼审计。
审计见他表态,立刻起身对周寅说道:"陈经理,但有件事我们今天前面正在讨论。"
"这是本身薪酬改革的配套预算。"
他调出一份流水和报销单。
"项目的《薪酬改革过渡预算》前几天申请200万员工安置补偿款,审批人是陈经理,而实际付款账户是陈经理的侄女为法人的劳务公司。"
"您能不能解释一下,这部分钱去哪儿了?"
陈启明一瞬间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集团补偿款一向走对公账户,我怎么可能走私人?"
审计顿了顿,"另外过去三年,您经手了另外十二笔类似的费用,收款劳务公司同样注册资本不超过十万。"
陈经理嘴唇白了白,反应了几秒,最后看向财务:"孟经理…"
他几近瘫软。
审计又面不改色地调出OA记录,抬头看向周寅。
"周经理...这个项目的监察授权人可是你,你怎么解释?"
周寅盯着那份签字文件,指尖发冷。
她又扭头看向陈经理,却看他坐在椅子上,几近语无伦次。
不——陈启明前面贪的钱是真,但他没理由贪这笔钱。并且周酉故意在拨款和发放的中间节点质问,时间差拿捏的刚刚好。
她快速思考周酉的目的。
是在董事会面前告她包庇下属监察失职,进而逼迫周景明放弃支持她?还是想换掉陈启明,换自己的人接受岗位继续牟利?
如果她否认,就是指责财务作伪证,但没有举证证据。
如果她辩解,就等于在高管董事面前留下默认纵容贪污的印象。
周酉转头向周寅,似笑非笑:"知情不报也是罪啊…周经理,你认为该怎么处理?" 。
周寅沉默几秒,深吸一口气:"按公司章程,移交审计部门。"
周酉脸上露出一点微笑。
"但我要求核查记录——完整的系统操作日志,以及集团员工亲笔签收单。"
周酉笑容骤然转冷:"可以。但在调查结束前陈经理停职,你暂停薪酬改革项目。"
会议室内一片沉默。
周酉从容的笑了起来。他惋惜地看向陈启明:"我理解陈经理的无奈,毕竟……骨髓配型确实很难等。"
「难等」两个字被他加重音节,带着明晃晃的威胁。
"你..."周寅皱眉。
陈启明更是脸色泛白,像看着恶鬼。
最后他深吸一口气,完全放弃了以往儒雅温和的伪装,鱼死网破地大声指着周酉说:"周总,没有我背这些脏活,你们周家——"
他未说完,会议室的门却骤然被打开。
两名高大安保各立两侧,周景明带着秘书走进来。他带着金丝边眼镜,手中拿着两个玉髓文玩核桃不停盘着,仿佛时钟记秒。
"董事长。" 在座大多高管一愣,几乎本能地噤声站起,座椅在地板上刮出刺耳的声响。
他们知道周景明每一次现身,都是掌控十分胜算。他们内心偷偷好奇,这次他会怎么处理?
周酉脸色几不可查地变了,他眼神一沉,余光扫向周寅。
低咳声中,周景明打断他的话,叹了口气:"老陈,你应该早和我说的。"
他低头翻起那份审计报告,最终扔下报告阴沉开口:"医药基金会继续支持你女儿,你停职一段时间,写封道歉信。"
他目光扫过周寅和周酉,慢慢悠悠开口:
"企业大了总有小问题,但透明处理总比压着好。不过..." 他话锋一转,"搞到证监会可不行。"
会议室里安静,玉髓核桃在他掌心一磕。
「咔嗒」
*
散会后,周寅跟在周酉身后,一前一后沉默地迈进周景明办公室。
周景明的办公室带有民营企业家的古朴简洁。会客区摆着和书房差不多的茶桌。
年轻美丽的女秘书想来泡茶,却听周景明缓缓一指周寅。
"你来。"
周寅面色一顿,随后无声接过茶壶。
周酉下颌紧绷,理解了事实——周寅提前去找了周景明。
与虎谋皮。
他冷笑起来。
周景明倚在会客室沙发,声音不怒自威:"为什么贪污问题审计拖到会上才上报?"
周酉眼神阴翳:"年末审计查账才查出来。"
"是吗?" 周景明敲了一下扶手,淡淡问:"你以为审计部是谁的人?"
他早就知道!
周酉瞳孔一缩。
周寅递上茶杯的手微微颤抖,她沉默的咬紧嘴唇,连滚烫茶水滴到手指上都未曾察觉。
她第一次见周景明威慑他人,实在可怕。
"闹出这种洋相。"
周景明端起茶杯,慢慢用盖子撇了撇,最后冷笑一声,把话抛给周酉。
"你亲自去和股东道歉,解释为什么审计效率这么低。"
话音刚落,他补充一句:"另外,让景华接手,周晏跟着。"
他在削权。
周酉垂下眼,眼中狠戾流转,半晌低声说好。
"至于你,"周景明不屑的眼神终于转向周寅。
"妇人之仁。"他重重放下茶杯。"三个月内补上窟窿,不然你亲自去一个个裁员。"
周寅下意识握紧了手里的文件。
"好。"她颤声说。
周景明太清楚他们的软肋。
他用良心给周寅做枷锁,又用俯首他人羞辱周酉。
*
*
深夜公寓内。
接近年关,酒局增多。周寅回到家时已是半夜。
她不胜酒力,摇摇晃晃在玄关蹬了鞋子。凑到客厅打开上午取来的一个小文件箱。
这是她拜托陈叔拿几件周晏的旧物,为应付顾淮,她试图搞清楚早年的周晏形象。
文件箱里,是琳琳总总的相册。粗糙翻来大都是周晏中学时代的照片,还有些带了密码的笔记本。
周寅翻开一本家庭相册,在一张合照上顿了顿。
照片上的周晏十三四岁,一脸冷漠地拎着一件搭在肩上的上衣。她身侧的周酉已经脸上有些现在的青年神态,但脸上还有没来得及收起来的傲慢。
两个人站在一起像一对门神,没有任何肢体语言,如果不是神情相似,看着就像陌生人。
一个臭脸看不起全世界,一个冷漠的像要杀了所有人。
原来周晏小时候,这么...这么酷啊。年轻真好,可以对世界抱有随心所欲的态度。周寅望着照片直感慨,她都要水仙她自己了。
她又翻开下一本学校相册,脸上表情骤然凝固了。窗外的风声里,她浑身的血液都冷了下来。
饼干好奇地跳进箱子里坐好。
*
慈善晚宴。
许望舒跟在周酉身后踏入会场,水晶灯的光流泻而下,照得人眼底发烫。
他目光一掠,却定在不远处的香槟塔前。
周晏站在那里。
她头发懒洋洋地卷在一侧,配了一条白色鱼尾裙,像一副随手搁置的画。
她身边站着一个和她穿同款色系西服的男人,眉眼带笑,正低头凑近她说着什么。
男人笑起来像只狐狸,手指有意无意地搭在她后背的腰窝处,被周晏一把甩开之后却更开怀。
而周晏只是懒洋洋地晃着酒杯,下意识咬着嘴唇。
她每次走神的时候都是那个表情。
许望舒收回目光,面无表情。他没有嫉妒,却又有一种无奈的烦躁感。
他莫名觉着周晏比他还恨这种场合。
"看够了吗?"周酉忽然贴近他耳畔,呼吸擦过颈侧,脸色阴沉。
"顾淮好歹是周晏明面上的未婚夫,你盯着看,是想提醒所有人我们的关系有多可笑?"
许望舒的睫毛颤了颤,回过神来。
他没回答,周酉冷哼一声,注意力却被前方打断。
迎面而来的男人是李昭,本次主办方之一的白鹤基金会理事,某投行的VP,周酉的大学同学。
他身边跟着一个年轻男孩,看着二十岁出头,手上带着一只百达翡丽。
"周总久等啊。"李昭热情地和周酉握了握手,例行寒暄之后,眼神不经意扫过许望舒。他手拿起酒杯的时候,露出一个印花符号的袖扣。
那个符号,和江岑那封协议上的符号分毫不差!
随后许望舒听到对方试探着问能不能邀约他,周酉却并未反驳,而是微笑着看了他一眼,似乎很有兴趣。
看到他脸色骤然苍白,周酉欣赏着笑起来,一边对李昭说:"我们望舒不爱社交。"
许望舒垂下眼来,攥紧了玻璃杯。
气泡颤动中,倒映出不远处周寅陡然冷下的眼神。她盯着李昭的袖扣,有些吃惊。
待李昭走后,周酉再次森冷开口。
"许望舒,再有下次……"他随手换掉许望舒摇摇欲坠的酒杯,气息拂过他颤抖的睫毛,"我就让你亲自去谢谢李总的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