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知微前脚刚出门,下一秒陈思理就在我面前开口,好像生怕我会因此生气。
我倒是很平静,依旧翻着书,“你可以在这里跟我住。”
陈思理表情空白了,缓了好半晌才说:“哦,那,那我睡沙发。”
“书房还有张客床。”我关上文献书本,“回答我几个问题吧。”
“……什么?”
“你和你爸妈现在什么关系?”
陈思理微抿唇,“就那样,跟大部分人一样,不咸不淡。”
“和陈家吵架是怎么回事?”
“吵联姻。”陈思理干巴巴说,“不是什么大事,吵了很多年了。”
“你这些年,”我垂着眼,盯着书封,“生病了吗。”
“……”陈思理沉默一会,“没有。”
“……”
“哦。”我应声。
没人说话。
我们面对面安静下来,我不吭声,余光瞧见陈思理指尖在磨岛台边缘——这是他紧张时的习惯,要么说话发抖磕巴,要么拿手磨东西。
“那你……这些年你还好吗?”陈思理开口打破平静。
这是我们第一次提及这个问题,陈思理态度很忐忑。
“你家里……还有没有为难你?”
“没有了。”我语气很淡,“我考上燕理后第一个月他们因为涉嫌犯法被抓,两个人一起判刑二十五年,我举报的。”
陈思理眼睛一亮,跟我对视后意识到对方毕竟是我的父母,这么激动不太合适,便握拳抵在嘴边,装模作样咳了两声,“哦,那,那也……”
也什么,他没说出口,大概是词穷。
评价什么都不适合,陈思理干脆转了话题,“下次,下次有时间的话,我带你去我家那边看看吧,”他低头盯着被他扣出印子的岛台,“我爷爷听说你是奶奶亲自教导出来的学生,说想见你……哦,你不愿意的话也没事,我就说说。”
“就说说。”
咔叭,他把我岛台边扣裂了一块。
陈思理一僵,一句“我赔你个新的”才说一半,我打断他,“陈思理。”
“你资产是你自己说的算还是陈家说的算?”
陈思理先反应了一会,紧接着明白什么,下意识往前一步,“我自己,我现在很有钱,非常,至少A7级。秦知微说的你全不用听,我钱又不归她和陈家……”
我挑眉,他忽然一哑,意识到自己在拆台。
我们又相对无言一会,我偏过头,笑道:“你带衣服了吗?”
说罢,我想起他那天的情侣装,特地补了一句,“没有可以穿我的。”
“……”陈思理没吭声,过了一会,他捂着脸闷在岛台上,耳尖通红。
*
那是我跟陈思理同居伊始。
说实话,跟陈思理生活是一件非常舒心的事情,他没来之前没感觉,来了之后我的饮食水平有了显著的提高,从蒸馒头煮面老干妈拌饭到每顿四菜一汤,并且这些菜都精准避开了我的忌口。
五天,每天他做饭我洗碗,闲暇时刻他就坐在客厅看电影写笔记,我则在书房处理实验数据。
偶尔我们会一起去隔壁的会员商超买菜和生活用品,虽然价格偏贵,但胜在人少,我和陈思理只要口罩戴严实一点,走自助结算通道,就不会被人认出来。
唯一冲突的大概就是他还像高中一样,见到机器人高达玩具就走不动路,每次我在超市选购杂货时,转头就看见陈思理抱着五六个玩具箱跟在我身后。
“家里没地方放。”我看着快比他人高的箱子,“去放两个。”
“……但是这些款式,很少见。”陈思理弱弱反驳。
“……”我是拿陈思理没办法的。
最后我们一起在家具区逛了个展示架,定价不低,我看向陈思理,陈思理很自觉:“我付钱。”
付完钱后他就把卡给了我,我一开始没收,但五天他找足各种机会往我身上塞,在我第三次在我书包里发现他的银行卡时,我懒得拒绝了,直接坐在书桌边踢了下陈思理膝盖。
陈思理“嗷”了一声,他正盘腿组装展示架,见我踢他,不看我,反而是先往我光溜的脚踝扫了一眼。
“……”
我感觉他眼神不对,收了收脚,裤腿垂下来,盖住皮肤。
“你的卡我录节目的时候会给秦知微。”我说。
“嗯,随你处理。”陈思理垂眼,说完,他想到什么,“今天第四天,明天要出发录节目,我想……”
“什么?”
“今晚能不能跟你一起睡,客床太小了,我腿伸不开,已经曲着睡好几天了……”他越说声音越小。
说完,他观察了一下我的反应,又找补说:“不然换沙发也行。”
我抬头望了眼比客床还小的沙发,舔了舔唇,“……也行。”
我一定是色令智昏。
晚上我躺在床上,听着陈思理外面洗漱的响动,从未觉得自己如此三观跟着五官跑。
其实没什么,我宽慰自己,世界上睡在一起的男的那么多,之前和乐旬阳余慎他们在外地跑过学术论坛,房间不够三个人躺在一张床上,不什么事都没发生?
能有什么?
我摇了摇头,靠在床头看书,然后所有的平静都在看见陈思理顶着一头没擦干的乱毛,穿着背心和短裤进来那刻碎裂。
这人惯喜欢穿这么少睡觉,之前录节目时叫他起床穿的也是这身,简直是——一览无余。
我眼神不受控扫过他胸膛和腹肌轮廓,随后推了推眼镜,试图把注意力放回书本,余光却牢牢黏着陈思理,看着他走到我旁边,看着他上床。
床边塌陷下去,我心跳爆炸,心想:
不对劲。
这完全不是两个男的躺在同一张床的事,这是我对陈思理图谋不轨的事。
会出事。
我迅速合上书关灯,刚要躺着睡觉,旁边的陈思理忽然伸手抚过我耳垂,我立刻应激往旁边撤去,陈思理有些茫然说:“……你眼镜没摘。”
“……”我看着陈思理。
他实在是长得好,剑眉星目,五官精致,刚洗完澡后半干半湿的头发以及袒露的背心装扮都让他整个人都弥漫着一股……性张力。
奇怪,他跟高中有什么区别?为什么我高中时就没这么口干舌燥。
空气实在燥热,我手臂贴上床头,皮肤触碰到冰凉的柜体才稍微好受了点,抬手摘下眼镜。
“你近视吗?”陈思理问。
“高中后有一点。”我说话都干涩,“那什么。”
“嗯?”
我对上他灯火光中漆黑的眼瞳,手往后一撑,没撑稳,陈思理眼疾手快抓住我,然后被我带着一起滚了下去。
我们俩在地板上疼得龇牙咧嘴,我刚倒吸一口凉气,陈思理的手就捧上了我脑袋,焦急道:“没事吧小屿?伤着没有?”
我看着他担忧的神情,被他捧着耳朵开口:“你是不是……故意的?”
“装醉,同居,还有刚刚……”我试探性发出自己的猜测,“你是不是故意的,陈思理?”
“……”
陈思理忽然肉眼可见地开始发抖,我意识到什么,按住他手腕,“陈思理?”
“……没事。”陈思理松开我,低下头躲开我的视线,“我没事。”
“怎么没事?”我被他吓到了,“怎么了,陈思理,看着我。”
陈思理依旧偏着头,他脸颊开始发烫,我强行掰过他的脸,发现他在下意识屏气。
我恍若瞬间堕入深渊,秦知微那句隔着门而声色朦胧的“病历单”忽然就具象化我眼前。
人在什么样的情况下才会出现这种状况?陈思理得了什么我不知道的病吗?
我急切地去拿床头的手机,却被陈思理按住,他眨眼间已经冷汗淋漓,却依旧难受地盯着我,安抚我。
“没事的……一会就,就好了。”
说完他头抵过来,靠着我的额头,一点点找回呼吸。
剧烈的喘息声逐渐变缓,我看着陈思理昏暗中从通红到惨白的脸,眼眶发酸,眼泪从眼底漫上来,一颗颗往下掉。
陈思理闭着眼,掌心拢着我的手,随着呼吸节奏,摩挲我的指尖。
我的眼泪毫无声响地掉在衣角,落在我的手腕,湿润的泪珠滑到陈思理的指腹,他才颤抖着眼睫抬眼,发现我在哭。
我没有问其他,“是因为我吗?”
“……”
“陈思理。”我喊他名字。
好半晌,陈思理才低声说:“没有,不关你的事,是我自己。娱乐圈压力太大,我……”
“那为什么一句话就变成那样,”我深吸一口气,“你怕我。”
“……”陈思理没说话。
“别不张嘴说话。”我咽下喉口酸涩,“既然要来我面前装可怜,就告诉我所有能让我心软的实情。我不需要你为我考虑,我高考不只有燕楚一个选择,来到这是因为有放不下你的私心。”
“……”
“……真的吗,夏屿。”
陈思理拢眉,我想他这些年实在太苦,不然怎么会有这样的表情。
心疼,埋怨,犹豫,爱恨交杂在一起,全变成他眼底闪烁的泪光。
他攥紧我的手,“你没骗我吗?”
“这次没骗我吗……”他带上哭腔。
我不知道说什么,心疼太过,呼吸都在颤抖。
我抬手抚上他的耳侧,抬头吻上他唇齿,陈思理落着泪,与我缓慢而温柔地亲吻。
我们像两只受伤的动物般舔舐着对方的苦涩,并在那个同床而眠的夜晚,坦诚了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