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时,楼下的琉常弹起《春江花月夜》。
听着熟悉的琵琶曲,白清柳想起他的沈姐姐。也不知沈姐姐现在何处,做什么。也许此刻沈姐姐也在弹着琵琶,不同的是,她面前不会再是那等碌碌庸流之辈。她四周,应当围满了一群身处逆境仍向上绽放的姑娘。
一曲《春江花月夜》自公子哥们的玩乐声中悠扬地流出,云起楼内的喧闹声渐渐小下来,客人们纷纷停下手中动作朝琉常看去。
“这姑娘是谁?我怎么第一次见?”
“听说是新任的琵琶大家?叫……叫什么来着?你瞧我这脑子!”
“哦哦,我知道她,那个弹《展翅飞》的姑娘,叫琉常。听说也是一位好容貌的。”
“那就是听音阁出身了,怪不得也要戴那面纱,真是无趣得很。”
“怎么,你就这般急不可耐地要赏一赏人家的花容月貌?”
“你们别做梦了。这位啊,可不像从前那个沈玉韶,这琉常好像是应王妃的人呢,不是你我这等人可以亵玩的。”
“哎呀,越好的东西越难到手,真真可惜死了。”
四人高坐于顶楼,但那些人的玩笑话还是恰好传进了盛扬的耳朵。
“她,也是你的人?”盛扬脸色一黑。
“是。”左诗倒不遮掩。“她的琵琶弹得极好,是我喜欢听的曲音,我实在不忍心她再受苦。殿下,你知道的,我是一个恋旧的人。”
“王妃倒是惜才,最好解救这样的苦命女子,一门心思行善,旁的什么也顾不得了。”盛扬埋怨几句,又拍着左诗的手安慰她,语气缓和下来:“是不是的不要紧,你贵为王妃,想做什么是你的自由,应州城内哪里有人配拦你。关键是府里的事,不该让外人轻易听了去四处传扬。”
左诗不言语,轻轻点头。
盛扬看了一眼老伙计,老伙计点头微笑。
“这群人,说的是什么话。好好的琵琶曲不听,脑子里都是些下作的念头。”白清柳皱眉吐槽。
“白小公子也不能指望他们嘴里吐出象牙。”魏初笑道。
“哈哈哈哈哈——”盛扬也笑:“魏大人还是从前的模样呢,一张好嘴。不过……他们那样的人,从来如此。再犀利的话,都不如真刀子好使。见了血还不够,得亲眼让他们瞧瞧自己的骨头连着几根筋。”
没想到在这个问题上,魏初与盛扬倒是出奇地想法相同。不过他与盛扬到底身份有别,他实在不好直言,只能做做样子规劝几句,也算是好心提醒盛扬。
“殿下万不可冲动,盘根错节的,刀子哪能那么利落地划开一团乱麻。伤了一个,后头还有几十个地涌过来。死死生生的,不是一把快刀就能全部解决掉的。”
白清柳听不出二人对话中的意思,问道:“他们是品行不端,内里败坏,但为何小魏大人开口便是生生死死的呢?”
魏初向楼下看去,琉常被众客围住,却无人肯静下心来细听那《春江花月夜》。
周遭尽是贪婪的目光,上下临摹女子流畅的曲线,一双双眼睛连起来,浑浊的眼白片片相接织出世俗的无边渔网,解不开的死结扎成诱人的样式,向着垂涎已久不可得手的猎物抛去。
诚挚地邀请你沦为玩物。屈服,放弃,出售。清高不被允许,挣扎降低估价,得摆出最好的姿势下跪。
欲念扑了空,残存海的潮湿,它还在成倍滋长,昭示无耻的胜利。
“金鳞非是池中物。”魏初道。
“却因风雨溺池死。”魏初又道。
“这个世界的天平,总会暗自倾斜。恶意可以借着不正当的理由开路,固执的善念却一再拖着刑罚向前走。幸存者都该学会及时扼住罪恶的咽喉,正如同它最初想一把掐死我们那般。”
白清柳咬着嘴唇,眼里是平静弹琵琶的琉常。在这极端压抑的凝固空气里,琉常闭着眼,眉头舒展,沉浸在她的《春江花月夜》中。她试图用一把琵琶,构建一处小天地。
“所以……我们要扼住他们的咽喉,正如同他们想吞食琉常姑娘那般?”
“对。”魏初温柔笑着:“不必多想。做绝,是对敌人下死手的回馈。”
“好!”盛扬慢悠悠地鼓掌:“文臣是文臣的模样,做过武将的文臣倒是别有风姿。懂迂回,又肯重击。”
左诗也向魏初投以敬佩的目光。
几人朝楼下看着,琉常一曲终了,被几名年轻伙计护送着出了云起楼。
“谢殿下。”左诗以微小的声音向盛扬致谢。
盛扬一笑,开口道:“这些闲杂人不劳魏大人忧愁,本王自有办法。今日好容易得空一聚,只管饮酒品菜。这是阿诗特意为白小公子点的金齑玉脍,你曾经最喜食的名菜,快尝尝。”
白清柳看着那道金齑玉脍,想吃却又不是很想吃,他动筷,夹了一颗裹着冰糖的山楂。
魏初注意到这道菜:“这是?”
左诗道:“朱门。名字起得蛮好听,不过是未用竹签子串起的四季糖葫芦。一层层叠着,再用竹叶精心装饰几处。”
“朱门?”魏初也夹起一颗,放入口中,细细咀嚼后吞咽:“还真是和四季糖葫芦的味道一模一样。躺在盘子里的,果然比摊贩售卖的高贵。”
“这……倒是。”左诗有些尴尬。
“那这装饰糖葫芦的竹叶,又来自何处哇?”白清柳又夹起一颗冰糖山楂。
“寻常竹叶罢了,来自城外的葫芦林。”
白清柳瞪大双眼,含着那颗山楂,费力咽下去。
“可是口味不合白小公子心意?”左诗忙问道。
“非也,非也。”白清柳摆摆手,偷瞄魏初的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