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见?”何文斌笑了,“我可没有高见。我家先生只让我使些手段,让小殷哥与段小哥两个上去便了,好说是外族面孔,较咱们要寨里宽心。这第二条锦囊妙计嘛,实在也没有给我;真要我说,不如干脆散了,还不放心便买他几十斤好酒好肉,大家在此边吃边等。小殷哥与段小哥出得来,便给他二人庆功,出不来,也当给他两个吃席。”
“这,这,”县官没有料到他会说这不着边际的话,一时六神无主,“你家先生又是何许人也,哪方逸才?快,快去请他上来,若是能解今日困局,本县定当、定当……”
“大人何必仰赖无关之人!”团练班头大步上前,“江湖中人行事全无道理,衙门里的事,衙门自管便了,哪由旁人插手,”他又瞥了一眼站不直似的何文斌,“这厮无非是见信口雌黄收不了场,便东编西扯糊弄了事,大人万不可受其诓骗!”
“若真是人才,也该不拘一格才是。”县丞适时提醒。他转向何文斌,“好汉不如先将话传到,也好叫大人心安。”
何文斌应下,与拨派的差吏一并下山。他并不担心殷飞的安危,倒想看这仁义庄的门人除了补瓦修墙别的能耐怎样;至于并无武功傍身的小段?——吉人自有天相。
有天相的吉人和没有天相的倒霉人正被守卫押着,一脚深一脚浅地踩着碎石和漫涌的溪水向峒里前进。一路都是湿的滩地,两侧的高脚楼架空起来两三层,立柱上系着粗绳和筐,殷飞猜测青树溪没拦起来有水的时候这里可以走船。周围大大小小全是虎头礁,边缘锋利,进出应该要沿着固定的水道;两边老的藤桥连接峭壁上的寨子与寨子之间,底下栓了一排风干的人头。希望之前官府的向导和通事没有系在这个上,殷飞想,轻声向自己身旁道:
“有多少说动的把握?要是没成功,今晚说不好得在这上面作伴。”
身边果然哆嗦一下;殷飞又说:“别做这种自己都不信的反应。你在沙洲到处打听我,胆子不是很大吗?”
小段看着地笑了笑,“乖觉又柔弱的小孩子总是讨人喜欢的。”复又抬起眼,“你带武器了没有?”
“没有。”殷飞说,“就算带着,入了寨也是要除下来的。”
“你是剑客,”小段忍俊不禁,“剑客居然有不带剑的时候?”
“你是俗讲师,难道你就带了琵琶来么?”殷飞继续往前走,“真到了时候,总也还有办法。”
“你们还有什么办法?”一黑矮汉突然开口说。此人一直走在他们身后,汉话口音与先前在关上朝他们喊话的僚人守卫近似,想来也是寨子中负责和山下走动的那一批人。“你们这些官府来的人,有事要报你们便推三阻四,到觉得不对了,又一个两个都爱扮个别的样儿,寻个借口入我们寨子里查探。”
这话里有些玄机;小段不由发问,“你很希望我们有办法么?”回头认出这正是前几日在茶馆为他仗义出头的虬髯客,不由失笑,见礼谢过了当日执言相助。
虬髯客并不领情:“晦气。看被推出来答话,还以为能有什么分说,原来也是空做个架势罢了。”接着就别过头再不理人。小段还想再问,守卫喝止了他的东张西望,于是作罢,听由这些卫士把自己带到什么地方去。
这片寨子很大,粗略估计有至少近千户人家;卫士带他们走的是没什么人的小路,上上下下弯弯曲曲的过了十几道桥,几乎要失去方向感;最后把他们带到一处地势最高的主楼前。木板的颜色有些陈旧了,能看到无可避免的雨的痕迹;气势相当恢宏,殷飞猜测里面要见的应该就是这里主事的人。
气氛似乎很不寻常;总觉得从他们进山到被带进寨子里来,好像都有些急了。
头人和毕摩就在这间最大的房舍中。两人都有些年纪,皮肤黧黑,深陷如刀刻的皱纹。采光较暗的阴影处还有不少人或站或坐,殷飞对僚人村寨的组成结构不甚了解,因此也不知道这些人各自担任的功用确切该叫什么名称。小段和他们彼此见了礼,两人便开始用一种短促拗口的方言同小段说话,像是舌头下有一块风化的树皮。
从带他们来的守卫看寨子里应该是能说汉话的,殷飞想,至少这些寨子愿意和山下往来、那一定就会有不少能说汉话的人。大概自己的长相还是让他们有所怀疑;与他们操同样语言、面孔也仿佛相似的小段显然比他要更能信服。然而小段那边的沟通似乎并不顺利,头人拧着的眉头始终没有松开,不时有从阴影中传出的帮腔声音,毕摩捻着一把黄金叶在嘴里嚼,叹着气慢慢补充。忧虑从寨子中的人脸上慢慢浸润到寨子外的人脸上,小段抬起头,殷飞发现他惯常的那种幼童般的怯懦消失了,只是抿着嘴唇。头人招招手,从身后转出一个女孩子,打扮很利落,腰间别着一把短刀。小段向头人行礼道过谢,两人一起跟着那女孩出去。女孩子的步态很眼熟,经过时一对黑眼珠重重在小段身上剜了一下。殷飞留心找了找押送他们来时的队伍,那满面虬髯的黑矮汉果然不见了。
他于是低下头轻声问:“怎么说?”
“不好说。”小段苦笑,简单的跟他讲了讲方才交涉里得知的因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