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世,须弥山上。
“今日练习,归鸿剑法十一式。对招二十七回,比之七日前,减少五成——”
谢珣在纸页上画了个红圈儿。
手中簿册上记有自今年元月元日起纪川每日修行情状析解,同样的簿子还有六册,都已记满了,收在床头矮柜里。
“照你进境,已经可以在我手下过五十招有余。可接连几日,却总在二十招过后就想弃剑……最近,你不太舒服么?”
谢珣放下册子,试了试纪川额头。
纪川侧头趴在桌对面,两只手都垂着,剩下个右脸颊支着桌子,看上去闷闷的。
“没生温病,最近也没见咳嗽,不是风邪入体。那是太累了?”谢珣皱眉分析,无意识咬了下笔杆头。
纪川掀着眼皮看他,这种角度让他下眼白露出来一点,看上去阴阴的捉摸不透。不过他眨了下眼,这种神情很快地消失了,他垂着眼道:
“师父,我已结过金丹,等闲不会害病的。”
“……是。”谢珣怔忪了一下,想收回手,未成。
纪川抓住了他捂着自己额头的那只手。
纪川忽然说:“师父,你的手指这么软。”
谢珣被他这样拽着,不得不维持倾身过来的姿势,无奈道:“骨骼软硬并不影响握剑,可是身体境况会。若你觉得虚弱难受,不要逞强。今日晚课还上不上?不然,你就歇上几日,去山下散散心。我给你零花钱,想吃的,想玩的,不用犹豫。”
“我不去。”
纪川松开手,坐正了。两肘撑在桌面上,直直盯着谢珣。
忽地,他霍然起身,一下子冲到榻上,拿被子蒙住头,一会儿又露出个脑袋:“我难受,我要睡觉了。”
——倒没忘记脱外衣和靴子。
谢珣看他:“请你下来。”
纪川重复:“我好难受,头好疼,我要睡觉了!”
谢珣说:“你可以休息,但这是我的床榻。”
纪川脸红了一瞬。
他翻个身,侧躺着,两只眼睛眨巴眨巴望向师父:“我、我知道。一上来,我就闻见了。”
“你是不是生我的气?”谢珣问,握着那只紫毫笔无意识把玩。
深赤色的笔杆,在他白皙清瘦的指节间滑动。
倏地一声,烛火燃起,暖黄光晕似水,扑在面上。
若不看那双眼睛,坐在灯下的,俨然是个十成十的画中美人。乌发长长地披着,仅用布带随意束了一点,灰色大袖长衫洗得褪色发白,向肘间滑落,露出骨点分明的手腕。
然而那双眼睛极黑,神色定定,烛火映入眼底,竟似冷火在死水中烧。
谢珣想了很长时间,轻声说:“你心里正因什么事而觉得委屈,是不是?到底为什么,你要说。叫我猜,我猜不到。”
“师父,你过来。”纪川说。
谢珣走到床沿边坐下,忽地一下,纪川从被褥里拱进他怀中。谢珣一愣。徒弟脑袋埋在他小腹上,声音闷闷地发出来:
“师父,我头疼。”
谢珣:“……啊。”
纪川指挥道:“师父,你摸摸我的头好不好?这样我会好受一点。”
谢珣僵硬地将两只手搭到徒弟后脑勺上,问:“好些么?”
“嗯。”纪川埋在他怀里点头,继续要求,“师父,你揉揉我的额角,还有耳朵后面。”
做徒弟的如此行径,委实放肆。偏偏纪川有恃无恐,偏偏谢珣还什么都依着他。
“如果觉得疼,你要及时说。”谢珣收着劲力,给徒弟按了几下额角,“重不重?”
“一点都不。”纪川伸出两臂,紧紧地环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