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三更房里突然多了一个人,就算对方是自己的心上人,祁嬴也活生生给惊出一身冷汗。他在刹那间来不及反应,流露出自己最真实的情感。
他是凶狠的,也是绝望的。
重生归来,父母皆在,但他还是孤身一人。
祁嬴上辈子成长的太晚,他年少时被剧毒带来的虚弱与痛苦打倒,又凭着敏锐的直觉察觉出皇帝对于他们一家的忌惮。他在这混沌的关系中装疯卖傻,成为平衡局势的一枚棋。
没了他,昌武帝少了愧疚,长公主广信侯少了顾虑,也许在不久的将来,权力争斗一触即发,最终只有非死即伤的结局。
但他也忘了,这种平静是暂时的,短暂的,他被这样的生活迷住眼,妄想着以后的日子就这样糊涂的过下去。
直到他被人从最隐秘最脆弱的地方捅穿,比毒更难捱的生长痛削去了他的天真与表面的和平,看的见的与看不见的争斗就此拉开序幕。
祁嬴知道自己不是什么好人,毕竟他那些隐秘的欲望,他自己都不敢多想,更不敢与林季透露半分。只是这些欲望在日日与林季的交往中繁殖,隐约着要爆发出来。
祁嬴垂下眼睛,将这点真实压回去。
好在林季刚刚低头摘兜帽,没看到他这些情绪,再对上祁嬴时,祁嬴又恢复轻佻风流的摸样,张嘴就是句不着四六的话:“怎么不叫子安阿兄了?”
“我有正事,”林季从小到大都没这么黏黏糊糊的叫过人,登时被祁嬴叫出一身鸡皮疙瘩,“要找世子说。”
祁嬴笑了,他挑眉:“什么事只能和世子说,不能与子安阿兄说?”
林季心里被腻的龇牙咧嘴,面上却不能显出来一点,他今天半夜前来是真真有要紧事,没心情跟祁嬴在拉拉扯扯。
“世子。”他制止道,“别打趣我。”
“行。”祁嬴看着林季,见他唇角下压,再说就要恼了,顺从的转了话题,“有什么事,说。”
他话音落下,林季却沉默了。祁嬴也不急,他等着林季。屋内安静了许久,林季忽然问。
“世子,你信我吗?”
这话一出,祁嬴敛了笑意,他盯着林季带着些小心试探的神情,直觉接下来的话不会太让自己开心。
“我信你。”他示意林季继续说下去。
林季道:“既然世子信我,就请帮我件事。”
“万寿节上,请世子务必保护好二皇子。”
祁嬴此时脸色已经彻底冷了,他这人好看的太锋利,笑起来英俊潇洒,风流倜傥,不笑的时候冷着脸,真有点吓人。他眉骨高,眼窝深,一眼看过去,总觉着这人要生气。
但林季和他待了三年,别的不说,他这人性格倒是摸清楚了。祁嬴不爱生气,他不喜欢一切没有效率的事情,真要发火也是为了达成目的,其他时候脾气好的可以。一般情况下,顺着他毛撸两把,什么事都能办成。
“世子别急,”林季向前走了两步,“我知二皇子与广信粮草一案脱不了干洗,世子不喜欢他。但这些事情,我们关起门来,有的是时间慢慢算。我听说,陛下打算在万寿节上见幽族使节团?”
祁嬴深吸一口气:“是。”
“幽族先前与北狄联手,后临阵倒戈,向大盛投诚。此番横跳,是因为幽族内逐鹿与石丹两部之间的争斗,绝非诚心与大盛交好。”林季说,“如今派出使节团,是逐鹿部首领的意思,他借宣同灭石丹,破坏了与北狄的盟约,现下正需要一个靠山。”
“但幽族与北狄同根同源,他们绝不会甘心做谁的附庸,幽族人生来就会唱一首儿歌,‘骄骊骁,好儿郎,越北关,复陈幽’。”林季看向祁嬴,“光复陈幽才是他们的追求。”
祁嬴认同的点点头:“幽族认为北关州以北都是他们的地方,相传他们的祖先就生于北关州,后迁徙到如今的垣龙关外。太祖刚登基,他们派来人,跟咱们说……”
“要咱们归还北关西陵两州,说我们霸占别人祖地,总要有些补偿,让我们把尚乡口岸给他们用。”
想到这里,祁嬴被蠢的发笑。
“我们还没找他们算账,他们倒自己找上门了。前朝末年,他们趁乱占走了宣同与延州,太祖一听这话,当即斩了使节与幽族开战,把他们赶走了。此后百年,这些人一直来回来的惹事。”
“正如此,我才疑心他们会在万寿节上动手脚。”林季此前怀疑这场刺杀是二皇子所为,但后来细细想过,觉得不对劲。穆嘉辰当时将这事栽在三皇子身上,更像是顺水推舟。这不是二皇子的行事风格,更何况当时二皇子在与三皇子的交战上已经占据上风,他不必这样冒险。
而且,回到行刺者说的强抢民女一事。他若真想讨个公道,趁此机会殿前喊冤不是更好,冒险刺杀皇子,万一被人当场斩了,他还怎么伸冤?
这事太古怪,但上辈子,却没人深究。
“有消息说,秋闱后,二皇子便要启程去辽东。北狄全部注意力被大盛牵制,幽族才好背后偷袭。”林季想了想,说,“这几日人杂,万一混进去什么刺客,想要对二皇子下手……”
“也不是没可能。”祁嬴接上话。
“幽族实力弱,没办法和北狄正面对抗,他们只能捡漏。”他说,“但万寿节明目张胆刺杀,他们不怕大盛先灭了他们?”
林季答:“不用明着来,找个三边都沾不着的人去就可以。成功了就成功了,失败了那行刺者多半会命丧当场,要是被抓住,就找机会灭口。”
“要是这人跟二皇子有点旧仇,就更好说了。”
“幽族左想要右也想要,他们想背靠大盛,伺机而动,他们想大盛现在有足够的能力保护自己,又希望大盛同时虚弱和北狄两败俱伤。”
“世子救我父亲一命,我也来提醒世子早做准备。”对上祁嬴审视的目光,林季索性直言。
祁嬴望向林季,久久不言,半晌,笑了笑。
“多谢提醒。”
他缓缓从阴影中走出,慢慢靠近林季。祁嬴个子高,在这狭小的屋内,林季忽然生出一种窒息感。好像什么东西猛的压过来,让他喘不过气。祁嬴不再笑,脸上也没有表情,他心就开始无端的往下沉。
他在害怕。
这种情绪对林季来说很陌生,尤其是面对祁嬴的时候。他从没感觉祁嬴如此的有压迫感,就算他们以前在广信互相作死,林季也从不觉得祁嬴会真的对自己下手。
他习惯性的将祁嬴放在自己这边,却忘记重活一事,他们之间没有那层脆弱的婚姻。如今的他与祁嬴,在广信粮草之后,再没有相同的利益。
他们不再是坚定的同盟了。
林季后退两步,他竭力掩饰着自己的不安。他眼看着祁嬴靠近,下意识的避开视线,偏头闪躲。
但祁嬴没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