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青来报的时候沈月林正在廊下喂鸟,雪下了一宿,天亮时才停,这会儿雪花又三三两两飘落下来。
砖瓦上积了不厚的一层白,院子里刚被扫过,错落有致的青石砖路被雪洗得亮堂堂,靠墙的小水池已经结了冰,残荷枯槁的梗歪歪扭扭地插在冰里。
廊前种了两株红梅,现已开了几朵,看着甚是清雅。
江青迈进院子扫了一眼,拐进廊下,说,“主子,是从北境来的信。”
阳光被廊檐切成两半,一半铺在廊顶,一半铺在沈月林脚下。
沈月林偏过头,视线还是落在鸟雀身上,“北境?那地方只管打仗,战事向来都是报给皇都,怎么找上我了?送信的人呢?”
鸟雀在梅枝上来回蹦跳,蹭落了枝桠上的新雪,反而受到惊吓,扑腾着又落到沈月林修长的指间。
“主子,没有送错,送信的是云州城里的商贩,早时在铺子里打盹,稀里糊涂地被人塞了银子,说要他帮忙送信,那时天刚亮,又太过突然,那个商贩没看清来人的模样。”江青顿了顿,“其他的什么也没问出,我让他不可再提此事,就放他回去了。”
沈月林抬手一拂,三两鸟雀扑棱棱飞散,转个圈儿落在了屋脊上,他撕开信笺,信中只寥寥数语——都军惨胜,粮草殆尽,皇都无音,冬日难捱,冀云州之力,赐吾支援。
沈月林呵出一口热气,觉得是有些冷,便转身向屋内走去,他问,“如今是哪位将军驻在北境?”
江青跟在后头,抢先一步去掀房门的帘子,回道,“是黎长风黎将军,当年受皇上钦点率军北伐,年轻气盛,打得胡贼接连败退。”
炭火把屋内烤得暖烘烘的,桌案上的香炉立着一缕青烟,江青接过沈月林脱下的狐皮裘衣,上面还残留着一丝梅香。
“年轻气盛倒是不错,就怕盛过了头。”沈月林把信搁在榻案上,方才在廊下冻僵的手如今有些回暖,他捏起案上的茶盏抿了一口,说,“北境的粮草向来都是皇都供给,为何这次不给支援?皇都那边近日可传出什么风声?”
江青平日里好跟府里的小厮们一同吃酒,有些消息也是无意间打听到的,如今沈月林问起,江青便一五一十全说出来了。
“半月前确实有从北境来的一骑人马,可穿的是胡贼的戎衣,进皇都还没过二道城门就给射下了马,现在想来应该就是黎长风派去皇都的信兵了。”
沈月林坐在榻案旁,纤长白净的手指在玉盏上来回绕着圈,他转头又看了一遍信上的字,青丝如瀑随着动作被肩膀分成两股。
他皱眉问道,“黎长风通了贼?”
江青说,“今年冷得早,又因为信兵一事,皇都的支援便一直没送去北境,如今北境的都军穿的戎衣还是春时的,估计是那信兵受不住马背上的寒风,才扒了胡贼的冬衣。”
江青停下想了想,又补充道,“听他们讲,昨日有支从关外来的商队,说两日前都军跟胡贼打了场血战,被扒光的无首尸身堆成了山,本来已经干涸的河道因为积攒了太多的血竟又流通起来,他们还说,这一战黎长风伤得不轻,如此一想……”
吧嗒一声,沈月林把手里的玉盏按在桌上,江青立马噤声,偷偷去瞧沈月林的脸色。
屋内寂静,沈月林语气温和,他说,“云州与北境虽只隔了一个云霞关,但路途险阻,倘若黎长风想要更快得到援手,与云州相邻的洛貉城才是最好的选择。但洛貉城紧邻皇都,调用兵力粮草,必定逃不过皇都的视线。这样一来,来往北境与云州之间的险阻反而能更好的掩人耳目。黎长风要想顺利得到支援,云州的确是一个再好不过的选择。”
紧接着沈月林话锋一转,“中原与胡贼世代有着血海深仇,黎长风就算没有通贼,但他的兵穿错了衣服,朝中那些老东西的唾沫星子也够淹死他了,如今圣上没怪罪下来已是万幸,可再想要皇都支援恐怕无望。”
沈月林拿过桌上已看了两遍的信丢进屋子中间的炭盆,看着信笺上“云州沈府收”的字样逐渐被黑色的火线吞噬。
“如今的北境就是块烫手山芋,这信如若没经旁人手,云州自可当作无事发生,只一把碎银就能让云州脱不了干系,”沈月林话语间一哂,“看来黎长风麾下也不全是些有勇无谋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