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晚风从远处繁华明亮的商庚城吹来时，风灯站在开金色桃花的大桃树下。

她是罗辛族。一头金红交织的长发，亮灰夹蓝的眼睛，据人们说她“整个身形都很像罗辛族的祖先罗辛”。

但他们只要见到个身形端正的人就这么说。

因为，罗辛族是由一群被一个叫“罗辛”的单身女人收养的孤儿们，以及他们长大后组建的家庭，构成的混血民族。

这意味着，罗辛族人和罗辛本人没有血缘关系。

风灯披单薄但宽大的开衫毛衣，有轻飘飘袖子的印花衬衫，像秋风一样飘荡而蔓生的长裙子。

风一吹，整个人就好像在裙子里没了影。

对于一个这样悲伤的人来说，食欲通常是萎缩的，因此，长得瘦些倒是正常。

瘦到可以因为悲伤而打寒颤也很正常。

不正常的是，她拥有的悲伤几乎可以按吨来计数了。

和这个地段、这个时代根本就不搭调的成吨的悲伤。

风灯从未对别人讲过的是，那些悲伤并非只起源于她当下这一世的人生。

她知道自己已经活了很久很久。

活了又死，死了又活。

在不同的身体、身份和世界里，已经游荡了很多很多个世代。

记忆中尤为清晰、尤为让她怀念和感伤的是一座雪山、一片灰色的荒原、广袤的大海以及难以计数的海岛。

它们应该都是关于同一次人生的。

她，抑或是“他”——他的人生。

那时候的她还应该用“他”来指代。

（2）

她还记得，在那烟霜晶一般的灰蓝雪山下，他次第挥别了懵懂的童年和烂漫的少年时代。

刚一成年他就告别冰清玉洁的家乡，去山下的聚落定居，在聚落外的原野游荡。

在荒原上他度过壮丽而悲怆的整个青壮年时代。

他和一干年事参差、血缘各异的人族壮汉与健妇一起，参与了古老的“散骑士”团体，坐在高大的乌朗羊和勇敢的时音鸟背上，护送南来北往的取道拉厄塔荒原的旅者。

那荒原究竟在哪儿？很显然不在星幔之地。因为就她所记得的，那里的大地是铁灰色的，云翳如堡垒般厚重。

天上的阴霾间有着真正的幽魂鬼怪。它们会侵袭大地，残杀更多鲜活的生命，将他们变成自己的族类。

倔强、强壮而骄傲的人类在那荒原上建立了文明和聚落，意气风发地安居了许多年。直到后来，他们再也无法抵御天上的鬼怪和地上的战争，或死去或流亡，将壮阔的荒原抛在身后。

而他，前世的风灯，年事已高，除了继续当散骑士，不知何去何从……

那些时日着实悲怆。凛风呼啸，风里的嘈杂，分不清是活物的哭声还是死物的咆哮。

如今的风灯每到阴雨连绵的秋季和北风如铁的凛冬还会想起那些时日。

（3）

“今天就玩到这里吧。”

橘盖说。

她是风灯的发小，拥有一头闪闪发亮的海蓝色长卷发。说这话的时候，她往金稻草堆里一瘫。一堆银色的幻光蝴蝶从她的头发里扑棱出来，四散进天空。

“就这样？”灰眼睛的伯尔林茜似乎显得有点失望，“我还没搭好云雀木小宝塔呢。要不你们再去雕会儿木头鸟吧。等我弄完再说。”

“不行。”穿浅紫色碎花衬衫的光觉说，“马上就是参拜光辉女王阿莱芙的时候了。现在动身去神庙，刚好来得及。”

“啊，又要去。”伯尔林茜边抱怨边拿纯白的棉布裙子擦手，“就没有一天不去的。”

“还是去吧。”风灯赞同光觉的话，“大不了提前溜，然后再顺点絮莓馅饼回来。”

“啊，神庙特供的絮莓馅饼。”伯尔林茜眼睛亮了。

她拍拍像雪山一样晶莹的白裙子，心满意足地站起身，挽风灯的胳膊。

“我们走吧！”

风灯和女伴们一起走下山坡，前往光辉女王神庙。

她们和她同龄，十五六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