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早,崔黛归刚出被窝,就被宫人带到琳琅馆。
顾晏坐在书案前埋首写着,案上成山的奏疏和画轴随意堆着。
听到崔黛归进来,他抬眸淡淡扫过一眼,又埋首写起来。
今日是个阴天,屋内没有掌灯,显得有些昏暗。
崔黛归立在屋子里,心情也如这天色般,沉闷得喘不过气来。
“浮水沉香。”
顾晏放下笔,淡淡吐出四个字。
崔黛归被晾了一会儿,正摸不清他要做什么,听到这话心中一颤。
“倒是忘了问一句。”
顾晏淡淡睨着她,“你同成王,有何仇怨?”
崔黛归抿紧了唇。
他竟立刻就知晓,是她做的手脚。
“不说也罢。”
顾晏顿了顿,语气多了几分讥讽,“如今牵扯进西沙城一案,你可如意?”
崔黛归一愣。
前世成王攻入皇城之后,宫内外传言当年先帝属意成王,曾有亲笔立他为太子接任帝位。
只是嘉帝平定西沙归来,第二日突然发难,成王连夜出逃才保得一命。
而嘉帝军功加身,在顾中正的扶持下登基,翻遍了后宫却只找到一个空信封。
传闻中的那封信下落不明,从登基伊始便悬在嘉帝心上。
她不过是知晓成王惯用的香料,这才从莱娘那拿了相似的来伪造信封。
只有将事情闹大,嘉帝才不会轻易将关边月处死,草草了事。
可顾晏又是何意?
“听闻西沙城顾氏一脉历经三代才将西沙内外从蛮夷手中收复,却不想顾老将军野心太甚,收复一个西沙还不满足,意欲谋反自立,当年便被皇上镇压,何来牵扯一说?”
崔黛归蹙眉,颇有些破罐子破摔,“我也不瞒着顾大人,我就是要救关边月。顾大人这是奉命来抓我?”
顾晏目光沉沉看着她,半晌轻笑一声。
原来她并不知晓。
当年崔溢偷放他出狱时,可曾想到多年后会看中他做女婿?
想来当年如何,崔溢也不会同她说。
顾晏垂眸,隐去心底因她的话陡然生出的一丝戾气。
站在眼前的不过是一个什么都不懂的人罢了。
可看着她一脸的无畏,仿佛笃定了他不会抓她。
顾晏仍忍不住刺她,“你的命,算什么?”
崔黛归闻言,心中一凛。
昨夜父亲的话猛然浮上心头,前世狱中惨死恍如昨日。
怎就被他一句话激得意气用事了?
她明明做好了准备,要同顾晏虚以为蛇的啊!
不行。
她必须接近他,更接近他。
一通反省过后,崔黛归脸上的笑都更真切些。
她主动走到顾晏身旁,伸手去替他研磨。
“我错了。”
说话时一双杏眼微微圆睁,目光中水波涟涟,可怜极了。
顾晏手一顿,蹙眉看她。
这目光冷淡极了,将崔黛归正要说出口的话一下子冻在喉咙里。
她忽然有些不知所措。
顾晏等了半晌,见她没有下文,收回目光继续下笔。
“我错了先生!我舍不得先生!”
崔黛归心一横,舍出一副老脸,硬邦邦地说出这句话。
少女的声音清脆,语气又急,偏生口吻生硬,便显出一股天真浪漫的勇气。
听来有种想压下,却反而欲盖弥彰的羞涩。
窗外鸟雀叽喳,一声声透过窗柩往人耳里钻,顾晏目光落在奏疏上,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这姑娘,实在扰人至极。
“我以为,昨日说得很明白。”
嗓音依旧淡淡的,清润如松雪,却拒人千里。
崔黛归立在案边,看不清他此时神情,却从这少见没有讥讽的语气中窥出一二。
于是她舔了舔唇,大胆说道:“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学生犯下大错心中惶惶,只有来先生这儿才算安心。思来想去,才知此生竟是无论如何也、也离不了先生!”
说完偷偷瞧顾晏,见他虽没有反应,却也并未恼她。
索性俯身,撒娇般伸出手去,在他肩头轻轻锤着。
谁知手刚放上,底下的身子竟微微一颤。
而后一双手覆了上来。
顾晏紧紧捏住她的手,力道之大几乎令她叫出声来,可她生生忍住,只有溢出喉咙的一声嘤咛。
同这一声娇嗔不同,她的心止不住地下沉。
这话又哪儿惹了他不悦?
“崔黛归。”顾晏低低喊了一声。
缓缓垂下眼眸,掩住墨眸深处无端翻涌的情绪,“你说什么。”
这是没听清?
崔黛归想了想,方才最后一句确实说得有些磕绊。
行百里者半九十,她不能做那个九十。
于是她咬牙道:“我离不开先生!”
话音刚落,顾晏豁然起身。
几乎在瞬间,他的双手已经紧紧捏住崔黛归的双臂。
两人的呼吸近在咫尺,交缠在一起,分不清是谁的。
只有脸侧耳畔莫名的痒意,微微发烫。
他低下头去,目光紧紧盯着她的脸,眼底一片晦暗。
“这一次,又想要什么?”
嗓音低哑,在这昏暗的屋内,仿若恶鬼低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