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兰殊短暂昏迷,躺在一间客房的床榻上。建宁王府本来就大,客房也不少,想找个犄角旮旯的地方很简单。他的衣袖被捋得很高,那道伤疤暴露无遗。
一道又长又深的长条状伤疤,上面有线缝合的痕迹,好像一道深刻的裂口,被人强行缝在一起。疮疤周围的肌肤也和另一条手臂的不太一样,纹路聚合又散开,叶脉似的,细看可以说是触目惊心。
权随珠拖了个绣凳坐在一边,手背轻轻拂过温兰殊的脸颊,戚徐行跟在她身后,“你对温行独子这么做,是真的喝醉酒疯了吧?铁将军竟然纵容你这样。”
“你不也替我打掩护?再者说了,温兰殊喝烈酒,头晕不适,故而来客房歇息一晚,没什么不对的吧?”权随珠手支着下巴,“铁关河么,他觉得好玩,就做了,哪有什么纵容不纵容的,他跟我在平戎军不对付,你又不是不知道。”
戚徐行汗颜,“这些不需要跟我说,我只是个先锋使。”
“你早做打算吧,铁关河是储帅。国有储君,节度使有储帅,建宁王之后就是铁关河,你若是不跟他一条船,到时候他会找知趣的替换掉你。”权随珠斟了杯茶,在唇边吹了吹。
“你想让我站你这边?”戚徐行不禁正色起来,让权随珠带兵,那不得腥风血雨人人自危啊?
“你别瞎想了,我对你没兴趣。”权随珠翻了个白眼,“温兰殊身上是不是有丹毒,他这道疤是不是跟铁关河有关系?当初在深山老林里,建宁王没有派兵去搜寻,是真的没派,还是派去的人……故意没把他带回来?戚徐行,你当时应该在场吧?”
“你……”戚徐行不了解这些人之间的争斗,按理说来,权随珠根本没有继承军队的正当性,现在也没名没分,顶多去军营大家叫她一句权姑娘,别的跟铁关河有什么好比的?一点儿可比性都没有啊!
为一个温兰殊,撬自己墙角,和铁关河起争执,值得吗?
“被我说中了。”权随珠笑道,“这铁关河还真是胆大包天啊,建宁王的话都不听了,这是跟温行有什么深仇大恨么……总之,你要是不听铁关河的,估计下场比温兰殊还惨,不如就先敷衍着,别表现得太刚正不阿。建宁王入政事堂,接下来实际控制平戎军的就是铁关河了,我觉得,你还是听话些的好。”
“呃,你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戚徐行一头雾水,是真的摸不着头脑。
“没什么,日行一善。”
戚徐行:“……”
“那你是想和温家结亲?”戚徐行试探着问。
权随珠不知从哪儿找来针灸的银针,往温兰殊身上插了几根,找穴位找得很准,又从自己随身带着的香囊里拿出枚丹药,喂到温兰殊嘴里。
“怎么可能,我不喜欢做别人家的妻子,这样以后就只能摸一个人的脸,没意思。”权随珠耸了耸肩,“虽然温兰殊是挺好看的,我也蛮喜欢,可惜了,是个男的。”
戚徐行:“?”
“其实吧,我还挺喜欢他那个美姬的,小姑娘,又可爱又会樗蒲,不比男人满口之乎者也的强?他眼光真不错,可惜不让给我,怎么办啊,我能不能也像山匪一样,把人家抢过来?”
戚徐行真想跪在地上求这位姑奶奶少说两句,“权姑娘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我怕什么。”权随珠笑得放肆又嚣张,“你这三棒子打不出一个屁的武夫,比我家的酒坛子还闷,你敢说出去?你会说出去?”
戚徐行缴械投降,这句话倒是大实话。
银针刺入的地方出现了若有若无的痕迹,如同百川归海,细细密密的淤青郁结在一处,好似下一刻便会喷涌而出。戚徐行放着风,权随珠用匕首隔开一道伤口,乌黑的血顺着疤痕的凹槽流下,滴在地上。
“谁下的丹毒,这么狠……”权随珠皱眉,“我本以为这样做,已经可以祛除丹毒了,师父教我的,不应该有错,难不成……戚徐行,铁关河到底对温兰殊做了什么?!你如实回答,不然我明天就让建宁王夺了你的职!”
戚徐行刚想解释,只见一根玳瑁簪凌空飞来,在他眼前掠过,他顿时心脏停跳,要不是自己后仰了一下,只怕现在太阳穴就要被贯穿了!
红线一个轻功突破了木窗,在一地碎屑和窗户纸中,随便拿了根竹杖,一步步走上前来。她闻到了温兰殊身上的兰花香,又闻到了血腥气,所以下意识就想用簪子先把放风的戚徐行制服!
屋内一片黑暗,月光勉强照亮。温兰殊脸色苍白,手臂伸出床沿,上面有一层银针,黑血聚成血泊。
红线再也控制不住,以竹杖为剑,三步并作两步迅疾向前,她不管权随珠是什么人,她要杀了权随珠!
这样破绽百出的动作被权随珠轻轻松松看穿,只见权随珠漫不经心一个错身,就擒住了红线的手腕往下一压,强迫对方卸了力松了手,竹杖掉落在地。
红线依旧不依不饶,用另一只手朝权随珠的面门打来,权随珠握住了她的拳头,“红线,我在救他!”
“你要害我家公子!”红线和权随珠扭打在一起,出招也完全紊乱了,拳脚一时全踢过来,外面戚徐行被高君遂阻拦,柳度站在原地看一地狼藉,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
“郡公你倒是……”权随珠被红线压在地上,这小妮子竟然这么会打,这会儿鬓发散乱,红丝绳和固定的木簪都落在地上,妆容红一片白一片,又因为流出的泪水出现两道,像是画画的时候一不小心打喷嚏画岔了,权随珠看了忍不住发笑,一边抵抗着红线的攻势一边说,“不错,功夫不错。”
柳度自窗户那里走向门前,顺手将嵌入木柱的玳瑁簪拔出放进自己的鞶囊内,推门而入,“温公子,你怎么样了?”
温兰殊这会儿手肘支着上半身,睁眼就看到这堪称离谱的场景,“怎么了这是。”
他惊讶发现,自己身体内竟然一片澄澈清明,当初丹毒发作后的混沌和几日以来的萎靡不振一扫而光。低头一看,手腕那里出现一道血线,还是黑色的。
“公子!”红线也不顾钗横鬓乱了,“你感觉怎么样?”
“啊,还挺好的,没什么。”温兰殊安慰着红线,“小高,还有先锋使,郡公,你们怎么都在啊。”
权随珠没解释,因为她怎么解释红线都不听,还很生气地说,建宁王府以后不会再来了,饭一般就算了,还差点伤到温兰殊。对此权随珠只能打哈哈,说天色已晚,宵禁啦,你家公子回不了家,要不在客房歇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