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内院里头转了一圈,确定周围都收拾干净了,也找不到那个他们运进来的笼子,才吹了哨笛传信给秋不正。
这是一种只有持有相同的两只哨笛才能产生共振的信号工具,两只哨笛距离不能过远,吹响时笛子不会发出声音,只有另一只哨笛会随着吹奏的频率共振,是杀人越货、潜行埋伏的必备工具。
吹响后,她就躲在一旁守着,以防周围突然增援。
她是天生的潜行者,体重、脚步、声音、体型,无一不适合潜行暗杀,借着这种天生地长的天赋,她才能以年幼之躯在破关后的雁绝关里和满城的焦尸血肉,破屋碎瓦满打满算呆上三个月,直到秋不正来接她。
因为不知道她是怎么在那三个月间活下来的,围绕着秋叶的风言风语总是很多,他们觉得她不详,那双眼睛都像北疆的狼一样,年幼的孩子连字都不认识几个,只知道用那种渗人的目光紧盯着每个路过的人,看着围绕在他们周身的风——除了野狼群,谁能在草原上追逐风声?
有个疯疯癫癫的神棍指着她说,秋将军的女儿已经死了,雁绝关破的时候关外的野狼吃了她,又占据了她的身体,现在只是一只关外的野狼借着女孩的双眼在窥伺着我们。不论信者不信者,总归风言风语不利于行军,他们要把秋叶送到后方去,但秋不正可听不得这种话。那时他没什么威信,说的话不占几分重量,他不上战场的时候就拿根绳子紧紧缠着秋叶的手,上了战场就叫秋叶藏到他背后去。
——宁可叫秋叶跟他一起死。
后来他积攒了一点战功,开始有人将军前将军后地称呼他,再有人说些白烂话,他就笑嘻嘻地站在那人的身后:“妖言风语,霍乱军心,其罪当诛啊。”
转眼间,就叫那些谣言人头落了地,秋叶拿着那些圆滚滚的头颅喂了关外的野狼,也算全了他们一桩心愿。
秋叶现在想起,都觉得那好像是上辈子发生的事似的。她照顾病恹恹的秋不正照顾了三年,平白长了许多人性,人抽条长高了,手脚滞涩了,连那种狼影似的锋锐都消减了许多,踩着的风都不那么轻快了。
秋叶靠着墙叹了一口气,心说可能是今晚晚饭进得多了一些。
她数着牌子脑袋一扭,心说不正经怎么还不进来——
——下一刻,内院里就好像从地里凭空长出了一只细长的白影,披头散发,活像一只晃荡在人世中寻找仇恨来源的鬼魂。
秋不正平日里有一大半的时间是躺着的,剩下另外一小半是塞在轮椅里的,周围的人默认他是个命不久矣的病秧子,都可着心的照顾他,风吹不着雨淋不着,亲自用手脚的机会有限,现下他站立在院中,平白比寻常人高出一大截。若是徐云在这,大概也要感叹一声原来秋先生竟还有‘站着’这种功能。
躺着的病人当然是怎么舒服怎么来,就算是平日上学堂讲学秋不正都懒得束冠,稍微用一根带子扎了了事,已经是他对教书育人这个职责给出的最大尊敬,所以连带着秋叶也把这件事给忘了。现下他披散着头发,又穿着白色的衣服,在月色下真像只高大的女鬼似的。
为了能够有一点活动的力气,他今晚特地没用药,五感异常的灵敏,心脏急速跳跃,连手脚都有花不完的力气,秋不正能听见自己身体里奔涌的血液河流,血液奔涌着往四肢百骸灌输,冲刷着这具已经陈旧的躯壳。
周围没有风,但他听见了窸窸窣窣的风声,那些风声围绕在他的周围,无端念诵着他的名字,在彼岸疯狂呼唤着他;他看见那些惨白的虚影慢慢在他眼前凝结成清晰的面容,他们在不同的时光中间向此地投来注视的目光,漫天魂灵看着他迈动沉重的脚步。
秋不正扫了一圈,看到院子左边角落里异常干净,可能是那边真的有风,把这些依靠着幻象风声的虚无鬼影都吹散了。院角那儿打了一口石砌的井,底下井水倒映着夜色。他凑过去拿手试了一下,真的有冰冷的风从地下往他手背皮肤上吹,等闲发现不了。
周围的人群太多了,无数个大小各异的秋叶长在他周围,他分辨不出秋叶在哪个方位,于是便朝着周围道:“我下去看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