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宅的鸡飞狗跳声被夜雨浇得透湿,沈知微提着湿透的裙裾穿过回廊,青砖地上映着灯笼摇晃的碎影,映得屋院沥沥。
今日的暮食是没指望了,沈知微回到自己屋子时,案几上只余半盏冷透的茶汤。她从厨娘阿香那儿要了块热馍,就着烛火,边吃边看自己仿制回纥秘浆做得自制浆。烛芯"啪"地爆开一朵灯花,映得案头陶罐忽明忽暗。
半稠的液体在罐底泛出蜜色流光,这浆是她按照回纥司衣官阿史那所说,用玉米淀粉兑着从西域商队处购得的刺藤汁,再添上沙枣胶,下午让绣儿在铜锅里熬了三个时辰才得的宝贝,这会儿刚腾出时间来试验它的性能。
指尖抚过罐身,犹能感受到余温。那日阿史那在鸿胪寺展示秘浆时,琥珀色的胶质在阳光下泛着珍珠般的光泽。可眼前这罐......她轻轻晃动瓷罐,粘稠的浆液竟在罐壁留下蜿蜒的痕迹,像是饴糖熬过了火候。
她抽出妆奁里的缠枝银簪,簪尖刚触到浆面就拉出细长金丝——这可比阿史那演示时粘稠得多。
"许是沙枣胶放多了?"她嘀咕着将浆液抹在碎布片上,学那回纥人往火盆前烘烤。湿冷的夜风忽地卷开窗扉,几点雨珠正溅在布片上,方才还晶莹透亮的浆膜瞬间皱了起来。
沈知微蹙眉,举起碎步对着烛火细看。望着试验失败的作品,终于想起阿史那操着生硬汉话说的那句:"戈壁的太阳,长安的雨,骆驼刺的胶,离不得西州的沙。"
窗外更鼓敲过三声,雨声渐停,月亮从云层中钻了出来,月光飘进窗棂,在案头洇开一片霜色。
沈知微忽然将瓷罐往案上一顿,震得笔架上悬着的毛笔微微颤动:"不成,专业的事情还是得专业的人做,回纥的东西如果可以买,就不要为难自己去仿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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鼓楼才敲过辰初,晨雾尚未散尽,‘锦童斋’的铺门便悄然启开半扇。
沈知微方才迈过朱漆门槛,便被突然而至的庞三娘一把拽住,这一拽颇有点力道,竟让她微微踉跄了一下。
“可算把你盼来了!”庞三娘神色雀跃,话音未落,已拉着她匆匆朝“华采坊”而去。
沈知微望了望天色,晨曦方露,街巷间仍带着一丝清冷的晨雾,哪至于“可算盼来了”这般夸张?
庞三娘却顾不得这些,步履急促,边走边兴奋道:“快来瞧瞧新制的狐裘大衣,真真是极美!还有那件礼服裙,精巧华贵,实非言语能形容。”她微微侧首,眉眼间满是得意,“沈大家,你且过目一番,若无不妥,我便命婢子们捧回府去。”
‘华采坊’二楼雅间内,鎏金狻猊香炉吐着缕缕苏合香,烟霭浮动间,檀木衣桁上悬着一袭火狐裘。日光透窗而入,洒落在毛尖之上,泛起赤金流光,宛若潋滟波光流转。
沈知微缓步上前,对着火狐大衣环视一圈,眉间微蹙。暗道:这狐裘大衣肩头不够硬挺的隐忧,终究还是显现出来了。
唐人衣饰原无垫肩之制,她制白狐裘小样时便曾忧虑过这一点,唯因小样尺寸偏小,肩部稍显柔软倒也不甚明显。然如今换作成人尺码,这等不足便被放大,令整体气势逊色几分。
她抬手指向狐裘肩处,略一沉吟,侧首问道:“三娘,你可觉这肩头少了几分挺拔?”
庞三娘循着她指处望去,目光游移片刻,神色略带迟疑。她毕竟不同于沈知微,从未见过真正的硬肩外氅。即便沈知微刻意点出,她也并没有察觉有什么问题,只觉得这狐裘大衣已是平生所见至美之物。
沈知微瞥见庞三眼中迷茫,招呼一旁立着的侍女将火狐大衣从衣桁上取下,将它穿在自己身上。她走到铜镜前,镜中女子素手轻扬,火狐裘便如流霞披身,可那本该如飞檐般扬起的肩线,此刻却依肩线垂下,像那月下美人慵懒的云鬓。
“三娘你瞧---”她微微展袖示意,让庞三娘仔细打量,而后又取来质地稍显硬朗的棉布,折作薄垫置于肩下。瞬息间,狐裘线条愈发挺拔,裹衬之人亦平添英武之姿,气势凛然。
庞三娘目光一亮,绕着沈知微转了一圈。方才还觉得完美的裘衣,此刻竟显出不同的风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