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娘子这手艺......”郑明晖喉结滚动,忽然想起月前在平康坊见过的波斯商人。那些号称‘丝路奇珍’的异域玩偶,比起眼前之物竟显得粗陋不堪。“当真巧夺天工。”
许谦抚须而笑:“你家小郎若喜欢,便是这玩偶的造化了。"说罢将竹篮往前一送,青竹篾片在暮色中泛着温润的光泽。
郑二郎连连点头,接过竹篮,再次施礼:“谢许叔关照,沈娘子辛苦。这几日我定要登门致谢。”
许谦忙回礼:“贤侄不必如此客气。”说罢,笑嘻嘻告辞,负手离去。
郑明晖目送许谦离去,随即从篮子里取出小玩偶细细打量。只见一位宝相端庄的郎君手持长剑,似乎正在主持某种仪式。他眉目清朗,神采奕奕,尽显礼部侍郎之风范。郑明晖默默一笑,心道:若说这便是崔大人,倒也形神俱似。只袖口的云纹简化了些,绶带设计也少了几分繁复。然而,每一针每一线并未因简化而显得随意,反而透着灵动之气,别具匠心。他忍不住伸手轻触,意外发觉这玩偶所用的布料竟与礼部官员的衣袍布料如出一辙。
郑明晖暗叹:好精巧的心思。这官员服饰的布料乃是朝廷特供,为显廉洁,并不选用过于昂贵之物。但它却象征了寒窗苦读、铨选入仕的荣耀,官员们怎能不珍爱?更何况,坊间素有规矩,此布料非官服不得用,也不在市面流通。不知这沈娘子从何处得来,竟用在玩偶身上,还避开违制之忌,颇有意趣。
正当他对此玩偶浮想联翩之际,忽闻身后马蹄声急。回头望去,却见国子监杂役策马而来:“郑录事,博士大人有事相召,请即刻前往。”他跑马跑得满头大汗,手中还攥着卷竹简。
郑明晖闻言,只得将玩偶轻轻放回篮中,长出一口气,匆匆赶回国子监。
国子监书房内,春日暮光斜照案几,竹简卷帙在光线下熠熠生辉,氤氲出几分书卷的沉静气息。崔怀瑾端坐客案之后,与祭酒大人正潜心商议明经科目改革之策。时下士林风气重进士而轻明经,即便崔怀瑾本人,乃至在国子监任祭酒已达十八载、德高望重的陈老祭酒,也都是进士科中的佼佼者。
然而,出身并不代表观念。崔怀瑾,这样一个以状元及第步入仕途的读书人,显然对士林风气有着自己的看法。他屡次向圣人进言,直言朝廷如今并不缺治政的官员,却愈发显露出对术业专才的迫切需求。
“若论扭转当下风气,让进士科的士子也能欣然接受术业技能的学习,而非将其贬为奇技淫巧,”崔怀瑾抚案沉思,“此非科目之争,实关士风、国是、朝廷之兴替。”
陈老祭酒闻言,轻抚花白的胡须,缓缓点头。沉浮官场数十载,他如何不知冗官冗员、尸位素餐者何其多,而真正能为国效力的专业人才却屈指可数。然而,明经科的地位逊于进士科已有百年之久,骤然改革,势必触及许多人的利益,恐怕推行起来阻力重重。
“若安所言极是,然欲改风易俗,需讲究循序渐进,”陈老低沉地说道,语气中透着深思,“若无士林共识,怕是难以推行。”说着从案头取过茶盏,盏底游鱼纹在茶汤中若隐若现。
崔怀瑾目透坚定:“正因如此,晚辈以为,国子监作为天下学子的最高学府,若能率先垂范,当可引领风潮。若从今年春季起,让学子们选修一门技科,先为选修,后逐步改为必修,以此渗透世人观念。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不知晚辈这番想法,可有疏漏之处?”说至此,他恭恭敬敬地起身,向陈老祭酒行了一礼。
陈老祭酒眯着眼,目光掠过桌案上的竹简,似在权衡,片刻后缓缓道:“若安之策,不失为一条可行之路。只是技科之选,需慎之又慎,不可贻笑大方。”
崔怀瑾闻言,神色中微露欣慰,叉手道:“晚辈定会细思谋划,尽早拟出方案。”说罢起身整衣,再度行礼,欲告辞离去。陈老祭酒亦起身相送,二人行至大堂正遇上匆匆赶回来的加班狗郑二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