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一会儿,沈微捻起一块糕点递给她,道:“婵儿专门带给你吃的,她说喜欢你。那日在祖母那里闯了祸,是你救了她。”
许繁音不好意思地摆摆手,见沈婵还在比划,问:“婵儿说啥?”
“说,你很美。”他微微一顿,“笑起来比祖母屋里的玫瑰露还香甜,软软嫩嫩的,白里透红。像……”
肉麻又哄人开心的话,从沈微口中念出来简直不含一丝感情,满满公堂上审人那味儿,甚至机械转译对他也仿佛困难极大。
许繁音第一次在他脸上看到难以启齿的神色,不由好奇:“像什么?”
“像一颗……”他很不自然地缓道,“蜜桃。”
许繁音哧哧笑起来,还以为什么虎狼之词呢,把他不好意思成这样,一把年纪居然还这么清纯,除了她,不会连别的女孩子手都没碰过吧?
她这么想,张嘴即要问,见沈微因被嘲笑而脸色冷硬,只好压下话头,对沈婵展示出最灿烂亲切的笑容,轻轻摸摸她的小脸蛋儿。
外面传来子夜的梆声,沈微唤来晴岚姑姑,让她把沈婵送回沈宅。
许繁音不解道:“这么多客房,大半夜不好让一个小女孩来回跑,差人去说一声,便在菽园住下吧,明早我去请安时带婵儿一起过去。”
“她若住在这里,便不好待在沈宅了。”
许繁音一愣,心上一酸,点点头将九娘的斗篷拢紧了些。沈婵跟着晴岚姑姑至院门口,回过头来望着兄嫂。
许繁音笑着冲她挥挥手,待小姑娘的身影消失,才哈着冷气关上房门。
又想起来方才握了沈微的手,拉开柜子去翻晴岚姑姑前日送来的好些新手帕,半天没找出来,整个人都快杵进柜里。
沈微疑惑道:“你在找什么?”
“非常要紧的东西。”许繁音一个大喘气,拿出来条丝绸帕子,转身献宝似的伸给沈微。
沈微低头瞥一眼那耀目的朱红和依依相偎的鸳鸯绣样,表情有一瞬间地僵硬,冷道:“不用了,我方才已经洗过手了。”
“那好吧。”许繁音略有遗憾,这可是杭绸呢,手感丝滑简直没得说。
这半天又是惊吓又是狂奔的,闲下来她便止不住地打呵欠,沈微见状,合上了刚翻开的书卷:“你累的话,便早些安置吧。”
许繁音求之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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灭了烛火,屋里静悄悄一片,只闻屋外变天的呼呼寒风声。
这还是许繁音第一次在醒着时和沈微躺在一起,他身上淡淡的冷香飘进她鼻息,清幽淡雅,透着一种雪后竹林的泠泠孤寂。
他平日里冷冷清清的,喜怒哀乐皆无波澜,睡觉也是,要不是能略微察觉到他的体温声息,许繁音真要以为他已羽化登仙了。
她胡思乱想着,忽的,一拍脑袋坐了起来。沈微睁开眼:“你……”
许繁音严肃紧迫地道:“祖母知道我们没有圆房了。”
沈微沉默片刻,道:“祖母心软,即使知道,也不会在人前让我们难堪的。”
“哦。”许繁音讷讷应了声,他语气淡然,一点儿没有被发现的意外,想来是把大长公主会有什么反应都预判了。只有她急得上蹿下跳。
床帐内,他清润的嗓音淡淡:“我将近而立还未有后,祖母既将窗户纸捅破,往后定会时时催着我们圆房。”
“啊?”许繁音愣住,很是担忧道:“那怎么办?弄个假的元帕能蒙混过关吗?”
沈微愣了愣:“元帕?”
他一声疑问,让许繁音意识到在沈微的认知里,或许这个知识点不应该在她所清楚的范围里,慢慢解释道:“女子出阁前都会有专门的嬷嬷来教这些的,公子可别误会。我收了公子那么多好处,自然是想事事尽善尽美,令祖母满意的。”
沈微听懂她的意思,缓道:“祖母那边我自会应对。许小姐做我的妻已是委屈,我说过不碰你,便会信守诺言。”
许繁音当然信,她原本计划着实在不行,两人便说偶在外时四目相对情不自禁,然后干柴烈火了,这样一来还需要哪门子的元帕。
沈微既这样说,倒不必她管了。
世界上竟然会有这样美丽多金,又孝顺端方的如玉君子,许繁音忍不住赞扬道:“二公子,你人真好!”
床帐内黑漆漆的,沈微隐约看见她竖起的大拇指,和宽大寝衣裹着的纤纤身形。她身量娇小,方才撞进他怀中时,沈微想起自己启蒙时握的第一套笔墨,袖珍小巧,精致雅极。
他十七岁入仕,十年间一路走到刑部尚书,还是第一次有人夸他人好。
不必点灯明辨,沈微已然能想象到许繁音说话时的明媚笑容,真诚而美好。
人皆厌他恶他,一见他便灿如春阳秀丽的,好像也只她。
沈微轻咳一声欲语,眼前举着的手忽而搭至他胸口,床那边静悄悄一片。
她已睡着了。
屋外夜雪簌簌,如梨花盛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