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雪兆丰年,到腊八那日还下着。
许繁音一早便被拖起来梳妆打扮。沈微今日告了假,起身后不曾回书房,在外间看书。
刻鸟兽莲鹤博山炉轻烟缭绕,婢女们捧着梳洗用具有条不紊地进进出出,少夫人回门是大事,个个争着要把她打扮的漂漂亮亮。
素容更是憋着一口气,小姐性子如今变了,又有二公子撑腰,看谁还敢欺负!
许繁音坐着快要重新睡着时,被晴岚姑姑一声大功告成的“好了”惊醒。
沈微一本古籍恰好翻完,放下书本,甫一抬眸,就见一道窈窕身影,从绘墨兰镂空座屏后缓缓出现。
许繁音今日穿月白里衫,嫩绿色合领长袄绣着盛开的藤兰,下搭胭脂红碎褶裙,几乎及地的裙摆金银线交织缀满花枝与蝴蝶,莲步轻移间,蝶儿翩然晃若振翅欲飞。
绸缎般的青丝盘挽起,簪着蝴蝶发钗,珍珠步摇熠熠生辉。
本是艳俗的色调,配上那张且娇媚且纯美的面庞,张扬明媚间不失端庄秀丽,浅浅一笑,更是令满屋婢女都愣了神。
许繁音被看的有些局促,抱歉道:“公子久等了。”
沈微不着痕迹地收回视线:“无妨,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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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宁侯府内院暖阁,一名衣着华丽的貌美少女正在屋中摔摔打打。
正是永宁侯府二小姐许静姝。
当然,那个畏畏缩缩的许繁音寻回之前,她才是名满盛京的候府嫡长女。
好在父亲母亲依旧疼爱她,没让许繁音顶掉她的名字,府内最好的暖阁也也划给她住,锦衣玉食更甚,娇生惯养愈加。
许繁音十三岁回候府,日日和她一起上家学,跟着母亲从宫中请来的嬷嬷学规矩,到十七岁竟还是蠢笨如猪,琴棋书画不及她千分之一,别人大点声儿说话就吓得直哭,跟个笑话没两样。
任谁看,她都比许繁音更像真千金。
她又怎么能嫁给沈二那种丑恶克妻的。
那个扶不起的嫁出去便嫁出去了,也不知父亲母亲怎么想的,派人把她请回来。
许繁音怎么配!
看见许繁音一脸讨好地贴上来许静姝就烦,不过一想到她被自己比下去的那副卑微样,顿时又心情好起来,让婢女取了柜子里最华美的衣裙来。
等许静姝拖拖拉拉打扮完,磨磨蹭蹭到门口时,沈家低调宽大的马车已近在咫尺。
候爷夫人有些不悦地看了她一眼。
母亲虽不悦,却没有责备她来晚的意思,许静姝一点也不怕,如果不是老夫人发了话,她才懒得在这么冷的天到大门口去迎接。
刚站定就被风吹痛了脸。
许静姝更厌恶许繁音,才嫁入沈氏几天就敢拿乔,等会儿有她好果子吃!
带着沈家标志的马车在高门府邸前停下,许静姝漫不经心瞥过去,却见一个眉眼清隽无暇的男人先下了车,动作优雅地从红木矮凳上扶下明媚端庄的女子。
随后,两人如一幅美景般缓缓向着他们这处而来。
许静姝愣在原地。
回过神来,掐着帕子,满眼地不可置信。
紫雁不是说许繁音病得快要死了了吗?
怎么不光活蹦乱跳,还婉婉有仪像变了个人?
在许静姝的记忆里,这个长姐总是挂着一副怯弱讨好的笑,还经常人云亦云,时时模仿她的穿衣打扮,弄得四不像。
而许繁音也就该嫁一个凶恶丑陋又克妻的老男人,整日过得鸡飞狗跳,最终像她亲生父母村口那个吃烂菜叶子的疯女人一样。
许繁音竟然变得这样美。
她不能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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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宁侯生的矮矮胖胖,看着出身名门,位高权重的女婿同他见礼,有些心虚地笑着。
候府武将起家,原先也不差,老侯爷还曾大败狄戎,乃两朝元老。到了永宁侯这一辈,儿郎们文不成武不就,即便是永宁侯这个礼部郎中的官衔,也是陛下看在老侯爷的份儿上封的。
因婚前替换新娘的事陛下这阵子看他很不顺眼,素常递上去的奏折被打下来三次,叫同侪耻笑。沈阁老虽大公至正,可他手底下那些朝臣,哪一个不想趁着为难他给阁老嫡长子出出气,从而得阁老青睐。
这个女婿更是了不得,年纪轻轻官拜正二品,近日更是因提出治吏良策而受陛下召入了内阁,眼瞅着是有意让他接沈阁老的职,可谓天子近臣,前途无量。
遑论刑部办案审人的手段,朝中哪个听了不怕,虽说现下铁腕无私的小沈大人恭恭敬敬喊他岳父,永宁侯却是一见这个贤婿就有些发怵。
他笑道:“一家人哪里还需行这些虚礼,快快进屋,家宴已经备好了。”
一大家子人簇拥着年轻夫妻进了门。
许繁音感受着从四面八方过来,似乎要将她从头发丝看到鞋底花纹的视线,默默叹了口气。
拜见过老夫人,正午时分入了宴。
候府虽分了家,可今天许繁音夫妇回门,人人都想看看克死两任未婚妻的沈二公子长什么样儿,能扯上边的七大姑八大姨都来了,席面从正厅一直摆到了西侧暖阁。
再加上永宁侯小老婆没少娶,候府这一脉光女儿加上许繁音就有八个,坐到席间,足足二十来个从五六岁到十三四岁不等的孩子乌泱泱围成一圈喊许繁音大姐姐。
许繁音头都大了。
一个个要和她拉手,许繁音只怕孩子们对沈微也这样干,他哪里受得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