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勉强撤出城堡的伊西多尔.德.提尔仅仅带着不到一半人马杀出重围与巴里安汇合,掉头逃往雅法的方向。这是那位神秘的希腊人的第一场惨败,事后有人诅咒他最好以身殉城。至于鲍德温直接或间接失掉过多少座城堡,他已经记不清了。
然而就当他们带着链甲上的血迹与焦痕赶到城门口时,却发现早有人等候在那里。此人是来找根特领主的。
战败的将领费劲地调动双腿夹住马腹上前用简略到生硬的话询问发生了什么、谁要找他、需要做什么,未熄的怒火与疼痛带来的烦躁是支撑他保持清醒的最后理由。
“是国王。”来者仿佛才想起这里不止一位国王,“一队圣殿骑士劫掠了有一百多人的穆/斯/林商队,已独占了大额货物,耶路撒冷王决定在北门前挖坑活埋他们。他们太疯狂了。是伊莎贝拉公主让我来的,她快拦不住了。”
鲍德温听到自己骂了一句脏话。这次很清晰,因为是他能够意识到的第一句。而且他非常非常想在这之后接很多句,除了这别无他物能够表达心情。
居伊.德.路西尼昂。居伊。为什么又是居伊?为哈丁与耶路撒冷的惨败复仇?出于五年前被赤/裸着捆绑倒骑山羊嘲笑的仇恨?的确有很多理由驱使居伊做出这种事。但究竟是为什么这个蠢货还活着?在他自己、雷纳德、雷蒙德、威廉、茜贝拉等人都落幕后依旧活着?倘若没有居伊,一切是否都能被阻止?
一种昏沉胀痛爬上额头,他挺直了腰背转过身面对身后余下的人马,椎骨磨损处的疼痛进一步扩散开。他试图通过这种折磨唤回最后的理智。
或许我才是真的该死。
片刻之后,伴随着一阵无力感他失去了开口的勇气。他们恐怕比居伊更希望杀死任何异教徒吧?而且.....他目前竟然也是这样想的,尽管他很清楚这是错误的。一个既不理性也不善良的人。他一直都是这样。该死。
“巴里安,”他抓着身侧之人的肩膀轻声道,听起来是从未有过的疲惫,“我希望你说服他们.....”接着他吩咐了什么,神色严峻忧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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居伊.德.路西尼昂看见德累斯顿领主和伊贝林男爵的方旗竖立在那里,身后立满整整一排重骑兵,与更忠于他的圣殿骑士团遥遥对峙。由于距离太远目力不及,或许还不止一排。这两个人总是同医院骑士团厮混在一起,所以这次也有不少身穿黑底白十字战袍的医院骑士压阵。他们军容整肃,马枪都竖持于手中,枪端直指深秋黎凡特阴郁的蓝灰色天空,远远望去仿佛身处铁甲囚笼。
为首的三位将领俱是链甲在身衣着相似,而且都佩戴有头盔面甲,他分不清他们谁才是谁。这是在做什么?武力威胁国王吗?不过在耶路撒冷这也不是没有先例。
“陛下,”他妻子的姐妹、耶路撒冷唯一血统合法的继承人神情坚定冷肃,立于那群萨拉森商人身前,“我想您应该记得雷纳德.德.沙提永的下场。作为明智的国王,您不应该重复他的愚行。”
“斥候刚刚来报,哈拉顿堡陷落了。”他有恃无恐地冷笑着,仿佛堡垒陷落是一件值得庆祝的事(的确如此,因为它为他提供了一个完美的借口),“我还未做任何事,萨拉森人的报复已经来了。你说我该不该这样做?”
“您应当知道,这些人并未从事任何恶行,且他们已上交所有财物只求换得一命。您复仇的利剑应该冲着他们的士兵。”
“那他们就更应该去死了!”他怒吼着,“他们在他们心中的异教徒那儿遭遇了苛待,回去必然会向萨拉丁告状。倘若他们像石头与秘密一样被掩埋与地下,就不会有任何萨拉森人知道这件事!”
伊莎贝拉公主后退半步,却不是出于对他的恐惧。她扭头看向那群骑士的方向,接着朝他露出一个挑衅的微笑,眼中的锐气逼得他无法长久直视。
她有她兄长的气魄与睿智。而且更加锋芒毕露。
这时,证如同她所暗示的,三位将领中有一人催马上前——显然是个负责战前谈判的,而他有自信赢得这场谈判,正如同当年获得雷纳德与热拉尔大团长的支持一样。那人的深蓝披风吸饱了血液,沉甸甸地拖在身后,头盔与锁子甲上全是烧焦的痕迹与发黑的血迹,将胸口的纹章浸得模糊不清。
最初上前时那名骑士身姿笔挺,马速并不快,几乎是踏着那种仪式队里的方步,然而从距离他约一百英尺处突然开始加速,几乎是向他冲了过来。倘若不是看见对方手里没有马枪,居伊一定会认为他要把自己戳个对穿。
然而很有可能将自己戳穿都无法缓解骑士心头之恨。就在穿过这短短一百英尺的时间里,居伊被一股难以言状的恐惧攫住了,因为来人身上有一种死气沉沉的肃杀之气,看到他就像是感受到了地狱的气息,而且他身上刺鼻的血腥味也昭示着这一点。
此人刚刚从凶险的战场上回来,而且心情糟糕得难以想象,他希望见到的所有人都能经历自己经历过的一切......非人的遭遇。他恨不得将所有人拽入地狱,忍受泥沼与火焚,一切漫长而痛苦的折磨,直到审判之日。
这是居伊从陌生骑士身上得出的推测,于是在莫大的恐惧之下他放弃了为王的骄傲朝一旁躲开,却依旧被疾驰的战马踩住了斗篷狼狈不堪地绊倒在地。
“你...你要做什么?”他用手肘支撑着自己坐起来一些仰视着马背上的骑士(由于沙子滑动,这个动作有点困难,直至他手臂颤抖),战马炽热的鼻息扑在他脸上,却还是觉得整根喉管都冻住了,舌头在打结。
面对着浑身无一寸裸露的人居伊感受到一种熟悉的恐惧,而这次由于阴沉的天气他甚至看不见面甲缝隙间的双眼,仿佛其下是一团虚空。对方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一言不发,只是指了指他们身侧同样瑟瑟发抖的萨拉森人(不同于阿克的情况,他们人数虽不少,在圣殿骑士面前却毫无还手之力)。显然是要求放了他们。
居伊一时间怒火中烧,被强迫的感觉令他倍受侮辱。自从哈丁之战还从未有人敢强迫他。愤怒使恐惧造成的冰封解冻了,他感觉自己浑身充满对抗的力量,一把扯下碍事的斗篷站起身,怒视着马背上的人,用最洪亮庄严的嗓音说道:“我是耶路撒冷王。”
陌生骑士沉默着,也有可能在面甲下掩饰去了冷笑。半晌后他终于开口,说出了此行的第一句话:“Roi de Hattin.”
哈丁之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