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依的身子晃了晃,撑着起来的手一时之间失了力气,一下子踉跄了一下。
屋内的人显然也听见了外面的动静,房门骤然被拉开。
宝依抬起头,正对上那双她再也熟悉不过的面容。
沈词看到站在屋门口的宝依,平静的面容变了变:“还没睡吗?”
“我这就去睡,” 宝依说完这句话,逃也一般地避过那双能堪破人心的眼睛。
沈词试图抓住那道身影:“我送你。”
只是,他的弥补到底慢了一步,望着那道虚晃的背影,只听宝依说:“我等卑微之女,公子不必送我。”
……
张忆因城南庄园一事被抓入牢狱,天子得知,竟赏赐了太子一支军队,还是属于燕王的旧部,沈词的心情却并不畅快,整个上午都在院中比试刀剑。
沈仆射听沈氏抱怨说她好不容易养活的牡丹花被削了个七零八落,只得放下手中差事,急匆匆来到大儿比试的场地:“嘉许,你这好端端的,折腾她的花作何?”
沈词见了他,仍旧将剑瞄向甬道旁栽植的娇贵牡丹花。
沈仆射想起自己从前所造冤孽,叹息道:“你若继续口是心非,念及太子与你十五年的旧情,只怕会与你心中的缘分愈来愈远。”
“我心中的缘分?”
此话一出,一朵开得富丽堂皇的牡丹被他削去了十重花瓣。
他看都没看一眼,继续道:“仆射应知,我与姜娘子两人不过是祖母乱点的鸳鸯谱、圣上错赐的姻亲、她错付的心意,从始至终,我与姜娘子不过是一场大错特错的亲事,我不想与她有任何瓜葛。”
沈仆射扶额:“所以,你一回来就住在书房让她独守。不光如此,她出现的地方你都刻意不去?”
沈词不置可否,“桃花只该长在桃林里灼灼,而不是与牡丹花争夺养分,更不是和冷清的竹林为伍。”
“你说什么?” 沈仆射调整蹀鍥的手顿住。
“我说,等姜司马安全到徐州后,我会休书一封,告诉二老我与姜娘子不过是一场错误的开始。我不喜欢出身寒微只会画画的姜娘子,不喜欢她的惹人怜爱,我们从来,都不合适。”
沈词收起长剑,随意地将剑扔进剑鞘中,瞳孔如深渊一般不可估测。
“昨天,我还同她商议,她若想继续在沈府待下去,必须答应我,不得踏出沈府半步。”
沈仆射愣了许久,重重拍在青石桌上,震得桌上的梅瓶都错了位。
他斥道:“胡闹之举!那姜娘子出身虽然一般,可性格明媚,对你也是真情实意,你怎能像我年轻时一样对一个姑娘家这般淡漠?她在城南庄子里遇到的龌龊,都是因为太子居心叵测的谋划,你不能因为那城南庄子是个龌龊之地,便抛弃一个好端端的姑娘。你莫要像从前的我一样,对女子的贞洁看得格外重要,不然,你就等着和我一样的下场吧!”
若非沈氏的主动,沈仆射知道他自己不过是一个年老无妻的鳏夫。
擦净手上的汗,沈词将巾子放回盆中,“可我偏偏不想再将就。”
沈仆射无奈地叹了口气,“将就的另有她人,你可真是……” 倔,太倔了。
沈词说:“和离后,我会用别的方式弥补姜家,姜家大哥考中进士却只谋得了八品差事,姜司马在徐州也处处受上级打压,姜家因为长安城这座宅子破费了不少,姜家大嫂因为腹中的孩子也急用钱。仆射,这件事交给我自己去做,一定会让所有人满意。”
沈仆射失了继续交谈的心情,喝了一口侍人送上的热茶,摇了摇头就走了。
沈仆射想到他和白氏的从前,又是一番疲惫,回到书房,他起身,从书架上最高一层取出一本旧扎。
熟悉的字迹里,沈仆射阖目,回想着沈词方才的言语和神态。
他这大儿本不多言,除了与他请安之外对他更无话可说,沉默寡言到这种地步,但从大儿不顾前途为陌生女子奔前走后的举止来看,理应不该因为姜家这丫头错入城南庄园就在自己面前说出这种决绝、让人寒心的话。
况且,若非他念及旧情,步步相信太子,姜家这丫头又怎么落入太子的圈套,被太子故意用那丫头将张忆打入大狱、以此获得天子的信任。
可怪就怪在,到如今,他这好大儿居然说要和那丫头和离。
难道还有一种可能?
难道姜家丫头因为大儿的冷漠而寒了心,不想再待在沈府里与他们这些人虚与委蛇。
又或者、他是打算先斩后奏?
沈仆射越想越觉得这推断看似大胆但其实合理……这口是心非的模样,简直复刻了他母亲的性格,沈仆射长叹一息,将耳房中待命的师爷叫进来。
“你替我拟封书信,并叫人盯着嘉许那里,倘若他有寄往去徐州的信,立马截停,倘若不成,便将你作的信顶上。”
沈仆射想了想,说:“就说和离之事,不过是年轻人之间偶发的闹剧,说到底,都是嘉许年轻自负、尚不懂情真意切。叫姜司马看到大郎的信,无论如何都不要答应。”